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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种(2 / 2)


  卫凌风与他对视片刻,留下一条退路:“等我告完状,你难免要跪祠堂。罚跪祠堂和不编故事,你自己选一个吧。”

  呸,这还用选吗?

  沈尧马上笑了,伸手去勾他的肩:“大师兄见笑,见谅。”

  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敬酒不吃就该吃罚酒。

  沈尧深知这些道理,也懂得罚跪祠堂的苦处。

  他加大几分手劲,揽着卫凌风的肩膀:“我年轻不懂事,做了一些犯浑的事。经由师兄提点,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诚如师兄所言,我编故事诓人,你出老千糊弄我,这其实是一个道理,多谢师兄让我幡然醒悟。”

  言罢,沈尧揽紧了卫凌风,总结道:“从今往后,我再不敢胡编乱造,定当潜心钻研医术,向师兄看齐,向师兄学习,好嘛?”

  他轻笑两声,又离卫凌风极近。

  窗户蒙了一层纸,映得树荫照拂,午后不闻鸟啼,但显沉谧安静。

  有那么一瞬,卫凌风不说话,沈尧也没开口。

  沈尧随意看他一眼,忽见他衣领微乱,发带松散,多半是被自己拽的。

  沈尧好像抽了风,猛然撤回了手。

  “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卫凌风指点道,“不过你倒是不必向我看齐,如果你愿意把心思放在正路上,总有一天能超过我。等到那个时候,你就是丹医派最杰出的弟子,我最好的师弟,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侠士。”

  沈尧闻言,信以为真。

  在他十八岁那一年,山下来了一位妇人。

  妇人约莫五十有余,带着儿子上山求医,沈尧开门的那一瞬,妇人掩面站在台阶前,尚未开口已是泣不成声。

  当晚,她带着儿子借宿在别院。

  这位妇人乃是京城人士,此番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了给她儿子看病。妇人的丈夫去世得早,她独自抚养儿子成人,哪知儿子忽然染上恶疾,整个京城无人敢医。

  夜里蝉虫嘶鸣,月落萤火,妇人带着几名家仆在庭中拜见丹医派的掌门——也就是沈尧的师父。

  比起今天一早,妇人的声音已经平静了很多:“我听闻贵派……卫凌风公子的大名,所以带着犬子上门求医。犬子高烧不退,后背起疮,我遍访名医无门,日夜辗转难眠,直到偶然听说卫公子的事迹,这才知道原来卫公子救治过相同症状的病人。”

  此话一出,沈尧后背发凉。

  只因卫凌风从没救治过相同病症的患者。

  那患者的由来,全是沈尧一手胡扯。沈尧从前胡扯的时候,特意把几种怪病的症状集合到一个人的头上,就是为了避免雷同。

  哪里想到,天下之大,竟然真的冒出一个症状相同的病人。

  然而沈尧的师父只当那妇人所言非虚,况且卫凌风确实是他的得意门生。所以等那位妇人说完,师父便道:“夫人稍等,我这就让小徒给令公子诊脉。”

  没过多久,卫凌风来了。

  他与沈尧擦肩而过,径直走入了厢房。

  沈尧和其他几位师兄守在门外,也不敢在这时候去歇息。

  彼时月明星稀,落叶无声,墙上浮影渐高,室内灯盏未明。

  沈尧小声嘀咕:“大师兄已经来了,为何师父还要亲自看诊?这位妇人,有什么天大的来头吗?”

  另一位师兄回答:“这位妇人乃是前任武林盟主的遗孀,她的儿子……我不用说,你也知道是谁了吧。”

  沈尧闻言大骇。

  初见那妇人头戴朱璎宝钗,一身锦衣华服,沈尧尚且以为,她是某位官家贵人。不曾想她竟然出身武林名门,丈夫是已故的前任盟主,儿子是鼎鼎有名的江湖豪侠。

  她的儿子全名楚开容,年纪大概二十岁出头,师承东和派的空无大师。楚开容踏入江湖第一日,便以一人之力单挑满山匪寇。

  自那以后,他声名鹊起,人送外号“楚一斩”,一斩之下必取人命。

  沈尧忍不住问:“习武之人注重调理内息,多半身强体壮,楚一斩怎么会沦落到身染恶疾,无人敢医的地步?”

  站在一旁的师兄道:“也许不一定是患了病,而是中了毒呢。”

  沈尧豁然开朗。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时人称赞楚公子深明大义,颇有乃父之风,那就必定有人怨责于他,意欲将他除之而后快。

  楚氏一族长居京城,乃是当之无愧的武林名门,百年根基不可谓不深。再想那京城之地,堪称一颗中原明珠,广照四海豪杰,吸纳八方志士,必定人才荟萃,藏龙卧虎。

  楚开容的母亲不可能找不到医术高明的大夫。

  她恐怕是找不到愿意淌这趟浑水的大夫。

  如今,他们找上了卫凌风和师父,归其根本,竟是源自沈尧当年的胡编乱造。

  当晚凌晨时分,沈尧回房休息,一晚上都睡不踏实,临到天亮又发了一场噩梦。梦里卫凌风独自一人在河边行走,白衣青衫,好似世外仙人。

  彼时水浪击岸,长烟一空,天外不见日月,云雾茫茫一片,沈尧紧盯他许久,最终发了魔怔,拉着他冲进河里。

  第二天一早,沈尧在裤子里发现了一些不太妙的东西。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沈尧心想,他之所以会做这个梦,大概是因为良心有愧,此前编造的那些故事,最终牵连到了师兄……所以他才会做奇怪的梦,才会守不住阳气,也算天道好轮回。

  再说那楚开容。

  这小子在山上住了一个月,受到了丹医派的悉心款待。在此期间,他坚持用药,日渐康复,不仅能开口说话,还能下床走动。

  不得不提的是,楚开容此人,和江湖传言有些差别。

  比如他并非谦和有礼,也并非洁身自好。他的伤势尚未好全,就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拿着一把檀木的折扇,每日坐在院前晒太阳。每当瞧见长得漂亮的姑娘,一定要和她们调笑两句。

  他对沈尧也是一派和蔼:“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彼时,沈尧正在院子里扫地。

  落叶堆积在一处,又被一阵凉风吹散。沈尧握着苕帚,卖力打扫,随口回答一句:“我在本门排行第十九,叫我十九就行了。”

  楚开容笑道:“原来你们这个门派里,只有十九个弟子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过比起南岭的药王谷,还是差了一大截。”

  沈尧继续扫地,假装没有听见。

  楚开容约莫是个话唠。他再接再厉道:“你们的掌门,医术确实出色。想他门下的那位大弟子,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见多识广,风采卓越,偏偏还那么年轻……培养这么一个人才,光靠你们师父是不够的。”

  这话讲完,楚开容发出一声感叹:“如今的年轻人,不是城府太深,就是隐藏太久,老一辈都要甘拜下风了。”

  沈尧接话道:“我大师兄两袖清风,淡泊名利,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说来奇怪,淡泊名利心性高洁,原本是沈尧最不关心的优点。

  沈尧认为人生在世,快活二字,却没想到如今用来反驳楚开容的,竟然是他从前最看不惯的。

  楚开容闻言,忽而一笑道:“你今年多大,十九岁么?尚不及弱冠,就同我讨论心境和名利,你懂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我今年十八岁,”沈尧肃声道,“年龄不是问题!你有没有听过两小儿辩日?”

  楚开容摇摇扇子,道:“我只听过纸上谈兵,还有盲人摸象。”

  沈尧支着扫帚,调笑道:“即便我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也好过狂妄自大的匹夫,就算我是目不能视的盲人,也好过眼高于顶的俗人。”

  楚开容也收了扇子,偏过头来看他:“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总想劝服别人,总想在争辩中分出高下,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后来见的人多了,我才明白争论毫无益处。”

  他一手撑着侧脸,不温不火道:“再过几年,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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