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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1 / 2)





  眼见苏红叶勃然大怒,楚开容放下心来。

  初听苏红叶的离经叛道,楚开容还顾忌这小子是个城府深厚的奸猾之徒。而今,楚开容仔细打量他,凭借自己阅人无数的经验,他断定苏红叶暴躁易怒,粗陋肤浅。

  这就好办了。

  楚开容扇柄一挑,强迫苏红叶抬头。

  苏红叶的眼神如同毒箭,喷扎在楚开容的脸上。

  楚开容与他调笑:“我要是冤枉了你,你为何脱离五毒派?为何五毒派的掌门要追杀你?你的两位师兄又为什么剃度出家了?他们到底遭了哪门子的罪孽,这一辈子只能清心寡欲,斋戒打坐,常伴青灯古佛?”

  楚开容的一连串抛问,使得苏红叶的面皮僵硬。

  苏红叶以为,他们五毒派自从改邪归正,便很注重名声。五毒派内部的丑事,绝不会大肆宣扬,闹得人尽皆知……那么,楚开容的小道消息,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苏红叶咬牙道:“你是何方神圣?你的江湖名号是什么?”

  楚开容稍微转身,面朝着段无痕与卫凌风:“你们觉得,我接着问下去,能不能问出花蕾散的配方?”

  卫凌风取出一盒银针,对光一照,安然道:“姑且让他说几句话。”

  他手中的银针很长,稍微显粗,针头黑血凝固,包在透光的蜜蜡中。

  这不是卫凌风用来治病的银针。

  段无痕试探地问:“毒针?”

  卫凌风承认:“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根本不问苏红叶作恶的原因,左手按准了苏红叶的任督二脉,右手捏着银针,嘴上还问:“你亲身试过花蕾散吗?”

  苏红叶呼吸急促,双眼圆睁,如同案板上待宰的一尾鱼。

  可惜,卫凌风毫无迟疑,像个杀伐果断的死士。他教导沈尧的时候,楚开容偶尔也会旁听。楚开容记得,卫凌风推崇礼教,信奉“善因善果”,满口的“仁义道德”,怎么今日一见,竟像是换了个人。

  卫凌风捏着针头,又握住苏红叶的腕骨。

  万籁俱静之时,苏红叶听见有人问:“你拿走了《天霄金刚诀》?”

  谁在说话?

  苏红叶环视四周,谁都没动嘴皮子。而那声音贴近他的耳廓,仿佛冥冥之中冒出一个人,牵扯了他的七魂六魄。他蓦然胆寒,吞咽一口唾沫,目不转睛地望着卫凌风。

  半晌后,苏红叶点头。

  针尖扎破他的皮肉,卫凌风开口道:“得罪了,我得拿你试药。”

  苏红叶或许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他先被楚开容用斧头恐吓,又被卫凌风用毒针扎破了皮肤,没过一会儿,他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楚开容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评价道:“胆小如鼠,还敢作恶多端。”

  卫凌风瞥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这世上最歹毒的人,并非胆小如鼠,多半是胆大包天。”

  *

  这日晌午,楚开容的母亲派人来传话。城门已开,事不宜迟,他们应当重新启程。

  沈尧倒是没什么意见。他虽然身中奇毒,仍然能乘车驾马。况且因为那一场瘟疫,黄家药铺几乎被掏空,而安江城刚刚解封,外面的药商还来不及运货。

  等他们到了凉州,就能买更多的药……天冷了,也能添置些新衣服。

  “新衣服可能没机会穿,”沈尧告诉黄半夏,“我这个病,奇怪得很。要是七天后,你收不到我的书信,我大概已经上路了吧。”

  黄半夏狐疑:“什么路?”

  沈尧潇洒一笑:“黄泉路。”

  彼时正当晌午,阳光明媚如春。药铺门前,青松绿柏的树影摇曳,沈尧穿一袭粗布长衫,戴着一顶纯棉毡帽,肩上没有一个行囊——全在他的两位师兄手中。

  他朝着黄半夏挥手:“再会了,小老弟。”

  由于救治瘟疫有功,朝廷送给黄家一块牌匾,另外赏赐一百两纹银。知县大人瞒报了沈尧等人的功绩,因为事态涉及闲散的江湖中人,难免牵扯不清。

  不过黄家兄弟心中有愧,便将一百两纹银转送给卫凌风。

  卫凌风却说:“你们的药库见空了。这钱你们拿去买药,查漏补缺。”

  黄半夏的哥哥们看他这般坚定,更是觉得不妥。解决瘟疫原本不是他们的功劳,到头来,名也占了,利也占了,心里那道坎怎么也过不去。

  双方僵持一段时间之后,卫凌风采取了中庸之道,带走了五十两纹银。

  他还把这件事告诉了沈尧。

  沈尧心道:五十两!五十两!五十两是多少钱?足够在他老家买一座宅子,一亩地,两匹马,有滋有味地过日子。

  沈尧承认自己是个贪财的人。他生平最大的愿望之一,便是挣出一座金山银山,让自己和同门派的师兄们都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但他投身于瘟疫时,并未想过能有回报。

  长路漫漫,街角喧闹。沈尧理了理衣襟,跟上师兄的脚步,忽听黄半夏喊住他:“喂!”

  沈尧没转头,黄半夏又喊:“大哥!”

  沈尧笑道:“行了小老弟,你回家吧。”

  黄半夏不知从哪儿拽出一个包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追随沈尧的身影。他起初是有些别扭的,羞涩局促,造作不安,忐忑了好一阵子,活像跟着沈尧私奔的小姑娘。

  直到沈尧问他:“你要跟我走吗?”

  黄半夏方才回答:“是的。”

  沈尧并不惊讶:“你和哥哥们打过招呼了?”

  “我都讲好了……”黄半夏脑袋垂低了些,“哥哥们教我,闲来无事时,多向你请教,多向你学医。等到我将来学成,再回到安江,替乡亲们治病。”

  瘟疫爆发之初,黄半夏对着沈尧恶语相向。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盛气凌人,也不晓得沈尧记不记仇,心里头还有没有疙瘩。

  沈尧抬头望天,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我算是你的半个师父?”

  黄半夏应道:“是啊,大哥。”

  沈尧“嘶”了一声:“我们丹医派有丹医派的规矩。我们只对本门弟子倾囊相授,你要是想学东西,就先加入我们丹医派吧。”

  黄半夏迟迟没应声。

  沈尧已经走到了卫凌风的身侧。卫凌风停步于马车前,拉开车门,催促沈尧赶快进去,不要站在外面吹风。

  沈尧依言照做。他精力不济,时困时晕,歪倒在铺着一张狐皮的软塌上,也就忘了自己对黄半夏说过的话。

  他在马车上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境错综复杂,涵盖楚开容、段无痕、以及程雪落等人,待到他悠悠转醒,正好瞥见楚开容坐在他对面。

  他浑身一震,喊道:“楚一斩?”

  楚开容端着一杯茶,反问:“怎的,你是第一天见我?用得着这般惊讶?”

  沈尧在软榻上东倒西歪,斜着栽倒在卫凌风的背部。放在往常,卫凌风一定会责令他“抬头挺胸,坐有坐相”。但是今日,看在“花蕾散”的面子上,卫凌风只是温声道:“头晕不晕?可要进食?”

  沈尧抬手支着额头,叹气道:“我倦怠神疲,心烦口渴,背部瘙痒,四肢发寒……脉象无浮无沉,诡异得很。”

  楚开容将他的玉骨折扇插.在卷帘的一侧,感慨一句:“听你描述自己的病情,倒是比普通人确切得多了。你师兄治你的病,会更容易一些吧?”

  沈尧嗤笑道:“哪里的话。这是花蕾散,五毒教至宝,不可小觑。”接着又问:“哎?你们给我讲讲,那个苏红叶是哪里来的人?平白无故的给我下药,我何时得罪了他?”

  楚开容讳莫如深:“在江湖上,一个人想不想害你,和你有没有得罪他……”

  卫凌风接话:“是两件不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