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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五 父女重逢(2 / 2)




不过两人都是家康的小妹,同为本多一族的她们行动步调很一致──直到被夹在忠诚心与信仰之间倍感挣扎的正信投奔本猫寺一揆阵营为止。



「呜。弥八郎,又是动物军团吗?在尾张时,我经常过着被吉姐姐吊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煮成狸猫汤的日子……这次要过着被老鹰猎捕的日子吗?」



「就是说啊!公主大人!弥八郎那个家伙可是趁公主大人被绑架到尾张时改宗成为猫派喔!真是个灵魂堕落的女孩!」



「平八郎?拜托你别说那种没礼貌的话!猫是猫!跟武士的工作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义元大人很喜欢用老鹰猎狸猫。我们三人就多猎一些狸猫,讨义元大人欢心吧!只要公主向今川家展现忠诚心,他们一定会有一天愿意归还冈崎城!」



「到头来还不是猎狸猫!弥八郎,你果然是个灵魂堕落的女孩。」



「反正只要猎的不是公主就没问题了!而且说起来,就算平八郎用你的特技『蜻蜓斩』猎蜻蜓,也没人会喜欢看喔!」



「乱说!『蜻蜓斩』不是为了猎蜻蜓而修炼的技巧!那是为了在战场上保护公主,打倒敌将──你倒是应该练到能用老鹰打倒敌兵吧!就算变成猎狸猫的高手,也没办法打胜仗喔!」



「……哦,你明明没办法对付今川义元的奥义『白鸟风流原舞』。」



「啰、啰、啰嗦!蹴鞠那种东西在战场根本派不上用场!」



「难道砍蜻蜓那种杂耍伎俩就能派上用场吗~?鹰匠可是很有用喔。可以搜索敌人、可以传令、可以刺探情报,兵粮吃完饿肚子时还能猎狸猫回来。」



「弥八郎,你这个臭女生……!还真爱耍嘴皮子!现在虽然只能砍蜻蜓,但是以后我就会劈开铠甲给你看!」



「噗……竟然说可以用空气劈铠甲,现在都是种子岛火枪的时代了,坚持精神论的人还是会讲这种话呢。不过有句话是滴水穿什么的,那就请你好好努力吧。」



「……弥八郎……我总有一天要宰了你。」



正信与忠胜关系不睦的种子,似乎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埋下了。由于她们都是三河之人,个性顽固,双方一步也不肯退让。



不管怎么说,世故的家康露出狸猫般的苦涩笑容,为两人进行调解。



「嘿嘿……弥八郎和平八郎的感情好像越来越差了呢……总、总之,不要那么凶,大家好好相处嘛。虽然我已经没有父亲也没有城池,从三河跟到现在的朋友……就只剩你们是我最后一点对『未来』的希望了……不要吵架嘛。肚子会饿耶。」



「公、公主……」



「呜呜。您过着这种笔墨难以形容的艰苦日子,却还是如此温柔体贴……」



「我们一边练习狩猎狸猫,一边吃八丁味噌吧~啊,现在开始我要脚踏今川家和织田家两条船,不管哪边赢我都能活下去。所以也会偷偷送一点八丁味噌给吉姐姐。」



公主因为在尾张过得太惨,也变得有点狡猾了呢──忠胜不小心说出心声。而正信也点着头说「因为她是狸猫派啊」。



「吉姐姐虽然很爱说要把我煮成狸猫汤,不过其实是很温柔的人喔。如果她和义元大人打好关系,一切问题就能圆满收场了。可惜这是个不是吃人就是被吃的战国时代呢……」



「弥八郎不禁嫉妒起来了!」



「平八郎也觉得嫉妒!」



「唔、好啦好啦。总而言之,弥八郎、平八郎。能够像这样重逢真是运气太好了。请你们务必各自代表松平家的智与武,共同扶持我。等到有一天大家一起回到冈崎城吧。」



从尾张回来的家康听闻父亲的死讯后也没有流一滴眼泪,对于冈崎城事实上等同于被今川家的代理城主夺走也没有透漏任何不满,只是微笑着说:「要是这个战乱之世有一天能结束就好了呢,弥八郎。」对朋友们,以及对仍然愿意跟随落魄的自己的家臣团毫不吝啬地不断表达感谢之意与笑容。正信对这样的家康深受感动,同时也因自己的无能为力为耻。鹰匠是可以在传令等各种职务派上用场的特殊技能人士,然而她却无法阻止家康遭到绑架,以及家臣对家康的父亲广忠的暗杀。玩弄家康的「命运」是正信的力量所无法对付的。



至于守护家康的「武」,只要有平八郎忠胜就没问题了。



但只靠武是不够的。正是那个「武」夺去了松平家第二代家主的性命。



正信相信,松平家缺乏的关键性要素,是「智」。



(在下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的智者,成为对抗「命运」的军师,这次一定要守护公主,不让任何人伤害公主。为了这个目的,在下什么都肯做,变成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哪怕对手是神是佛,我都会奋斗下去──!」



正信与家康在今川义元等人面前表演屈辱的「狩猎狸猫招待剧」,在获得满堂彩的同时发下了这样的誓言。







「公主实在太可怜了。祖父被家臣杀害,父亲被家臣杀害,自己从小就被当成人质,在大名家之间被卖来卖去。只靠战士是无法保护公主的。三河必须也要有一位像太原雪斋或山本勘助那样狡猾的军师、谋士。只有自己能做到这点──小时候的在下天真地这么想。」



「那么你又为什么参加三河的本猫寺一揆暴动,与家康分道扬镳呢?」



面对武田信玄的问题,本多正信回答:「由于松平家的气数将尽。狸猫派人数锐减,半数的松平家臣团都成为本猫寺信徒。虽然在下很犹豫,还是不甘不愿地加入一揆。他们鼓动三河的本猫寺信徒们失控暴动,想要杀了公主。在下认为若是由自己控制一揆众,就能避免、防止公主被杀。然而……反抗公主的在下就不得不逃离三河。」



「你故意成为叛徒,保护主君吗。不过家康应该宣布彻底原谅加入一揆的家臣,呼吁他们回去吧?」



「在下无法原谅背叛公主的自己。公主似乎因为在下加入一揆而受到严重的打击。当在下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成为实现『松平家的主君被家臣杀害』这个『命运』的犯人。在下对此感到非常恐惧,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武家的立场为主公而活,还是应该以信徒的身分活下去。因此在下舍弃了武家身分,逃离了三河。」



「逃离『命运』吗……那么你又为何决定再次侍奉家康?」



「为了面对『命运』。」



逃出三河的正信已经无处可去了。



无可奈何之下她透过本猫寺的管道,轮流加入伊势长岛、大阪本猫寺、加贺一揆,累积当军师的实战经验。她体认到军师需要的不只是战术知识,还必须拥有更全方位的「智略」,于是侍奉大和的松永久秀一段时间。



当时松永久秀是织田信奈的臣属。正秀对与信奈结为同盟的家康谋反。站在久秀的立场,她应该是除之而后快的叛徒。不过久秀却表示「我最爱叛徒了,特别是身为公主武将的叛徒」于是出于好玩的心态重用了「本猫寺军师」正信。当然,这件事若是被信奈知道会很麻烦,所以没有让她出现在人前。正信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用黑色面罩遮住下半张脸。



没有一门众的久秀身边聚集了许多来路不明的人士。像是活于剑术与忍术之中,来自隐密村庄的柳生一族,以及「本猫寺军师」本多正信等等。



正信在久秀的手下拚命地学习军事学、谋略、药物学、毒物学等知识,也学会了将放入自己毛发的「活人偶」当成间谍控制,让她可以待在居城搜集各地情报的「傀儡术」。那是一种过去除了久秀以外没有人能学会的偏离常道法术,不过正信用尽了所有智略成功操纵了那种傀儡。



「当松永弹正大人反叛织田信奈,拒绝对织田家投降在多闻山城自爆而死时,在下这些外来的家臣都被同时遣散了。不得已之下,在下重新加入了本猫寺一揆众。之前的弹正大人──谈过许多『命运』与『未来』的话题,是一位很奇特的人。她说过:世界不是只有一个。还有另一个可说是里世界的地方存在。我们人的『命运』有如联系两个世界的丝线。自己虽然即将背叛织田信奈而死,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已经做过的事。在那个时间点,这件事就成了半确定的『命运』。不过即使结果一样,人们仍然能透过本身的意志强行走上不同的过程。若是能闯入不同的过程,就算不改变结果,也能够成功『战胜』命运。人是能抵抗『命运』的。所以千万不能依靠预言书或占卜之类的手段预先得知自己的『未来』,否则就会被『命运』的丝线所困住。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人就应该努力生存下去,必须以自己的眼睛见证『未来』,活在自己的『未来』之中。」



正如同她所说的,那位大人学习了不老之术,还发下豪语打算永远维持青春美丽。事实上,她在死之前也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岁月的痕迹。真的是一位奇特的人──正信回想起久秀过去的模样,发出了感叹。



「即使有着相同的结果……只要能强行走上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就可以抵抗『命运』吗……那真是不可思议的世界观。」



信玄不禁低声说着:「真想跟松永久秀见上一面呢。」



「弹正大人在生前就提过,足利义辉的家臣细川藤孝的动向很可疑。他的行动方式就像已经知道『未来』一样。弹正大人曾经控制三好三人众袭击足利义辉,企图灭绝足利幕府。但是细川藤孝却察觉到弹正大人的计划,奇迹似地救出足利义辉。而且没有让他逃往朽木谷或近江坂本,而是送他出海流亡明国。藤孝本人也去了明国。由于傀儡之术的有效距离有限,明国在范围之外。弹正大人无法调查藤孝是如何得知她亲自策划的将军袭击计划。弹正大人相信藤孝是用某种方式得知将军横死的『未来』,因而能回避那个『未来』。她还说,当最难缠的自己死后,藤孝恐怕就会重新回到日本──」



「『能看穿『未来』的男人吗。不过勘助也是有办法观测人之宿星的异能人士呢。」



「细川藤孝持有大和御所三条西家所传授的一子单传秘籍『古今传授』。弹正大人说那恐怕就是藤孝用来获知『未来』的参考书。藤孝前往明国的原因之一,就是防止『古今传授』的秘密被弹正大人知道……藤孝知晓各种未来,但是弹正大人没有调查他打算如何变更『未来』。她表示:『未来』并非注定不可变,人们应该用自己的意志去掌握它。我对这件事没有兴趣,如果想知道什么『未来』,只会遭到细川藤孝的摆布──然而弹正大人也像是受到『命运』的引导,烧毁奈良大佛的当天就去世了!」



「……弹正死去的那几天,据说妖星弹正星在天空中闪闪发光。如果勘助还在世,应该就知道弹正的命数已尽,预知她的死亡吧。」



「在下曾经透过弹正大人接触到波斯的异教,因此舍弃对本猫寺的信仰。不过后来却背离弹正大人的忠告,利用领导一揆的本猫寺信徒地位持续调查沉睡于日本各地的预言、传说之类的题材。虽然『古今传授』已经被藤孝带去明国,无法接触到详细真相。不过我已经掌握了大致的内容──在另一个世界,应该称之为里世界,阴世的世界里,存在着我们的分身。他们和我们没无法直接相见。但是双方的关系就像镜子的里外两侧,彼此的行动会互相干涉彼此的『未来』。也就是说──阴世里的另一个自己所做出的行动与结果,会干涉我们人类的『未来』。然而那种干涉的力量只有学会某些法术的特异功能人士才能看见。那种肉眼不可见的力量被我们这些人称为『命运』。」



「既然如此,正信,我们人类不就没办法轻易改变『命运』了吗?」



「是的。因为我们这边无法对阴世的分身进行干涉。即使修习宿曜道、阴阳道、密教、修验道等等技术,得到透视阴世的力量能做出『预言』,想改变那个『未来』也是很困难的事。然而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那就是勘助所说的人──能改变『天命』之人,未来人良晴吧。」



「正是。相良良晴乃是不存在于阴世战国时代的不确定因素。修习宿曜道的山本勘助视相良良晴为『颠覆天命者』,南蛮传教士加斯帕尔应该也会因为这个原因,无法预测相良良晴的『未来』吧。相良良晴虽然只是普通的人类,却不容易受到阴世力量的干涉。而且他还知晓我们的『未来』。那个人虽然没办法彻底改写我们的『命运』,他仍然是可以介入我们的『命运』,对其展开激烈反抗的稀有存在。他一个人的力量成不了什么事,不过如果和他一起抵抗『命运』,此人就能在这个世界的人背后帮他们推一把。」



正信如此回答。



不过是一介纯朴本猫寺信徒的世良田二郎三郎已经跟不上两位智者的对话了。



不过信玄却彻底了解正信话里的所有意义。



「相良良晴闯进了织田信奈的『命运』、我的『命运』、上杉谦信的『命运』。一直在背后支持我们公主武将,要我们抵抗『命运』。而且不分敌我。但是他明明知道只要我活下去,织田家就会陷入困境。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是的。相良良晴拥有的『未来』知识数量庞大。那个人虽然看似轻佻,但其实对『未来』知识的隐瞒非常小心。他应该隐约察觉,若是随意说出『未来』,将其化为言语,那些言语就会产生干涉的力量,导致『命运』成为定局。那个男人很敏锐。在现在这个众神时代终结,人类时代到来的日本,知晓『未来』的人只有相良良晴和加斯帕尔两位,不过以过去的山本勘助大人为首,还有几位能依稀窥见『未来』的人士。他们一部分人以预言书的形式留下了资料。在下于是旅行诸国,利用傀儡进入御所那种无法进入的场所,搜集那类情报,掌握到原始『未来』的片段内容──传说是楠木正成于天王寺看到的圣德太子所着之『未来记』。在东大寺正仓院找到了那篇失落的古代『文章』。细川藤孝持有的『古今传授』的内容与『未来记』有所重复。据说『未来记』并非圣德太子所写,而是后世以『古今传授』为基础制作而成的伪书。不过因为其出处为『古今传授』,反而更可以相信其预言是『货真价实』。」



「正仓院啊。那里秘藏了以兰奢待为首的诸多御所宝物。真亏你能潜进去呢。」



「在下是趁弹正大人为了取得兰奢待切块,率兵于东大寺引发动乱时偷偷潜入。京都的公家贵族甘露寺家传承的南北朝时代家传书『吉口传』里,记载圣德太子的『未来记』有多份抄本。藤原家拥有的抄本,唐提招寺的抄本,奥州传承的抄本。以及──据说记录『未来记』的『最后一章』,藏于东大寺正仓院的『方广寺梵钟』。其他的『书本』都在战乱中烧毁了,不过沉睡于正仓院的『未来记』文章并非写在纸上,而是刻于『梵钟』表面,因此得以幸存。在下趁着兰奢待争夺战时亲眼目睹了那座梵钟,结果令在下大感震惊。钟上刻着我家公主的名字──而且还不是公主自称的『元康』,而是预定于以后改名的『家康』这个未来名字。」



我没听过有哪间寺院叫方广寺──信玄说了。身为理性主义者的信玄虽然没有虔诚的信仰,但还是必须与她所统治的领土上的神社佛寺相互配合。因此她对神社佛寺知之甚详,甚至还计划过将睿山迁移至甲斐。



「是的。『方广寺』目前尚未建成,那是以后才会建立的『未来之寺』。在战乱中逸失的『未来记』里预言了此寺的出现。而那座方广寺的『梵钟』上也记载了『未来记』的『最后一章』。那座『梵钟』穿越了时间的阻隔,出现在正仓院。」



「……太可疑了。楠木正成虽然在天王寺读到『未来记』里『镰仓幕府被击败』的预言而毅然决定倒幕,但是正成相信预言而打垮镰仓幕府之后,不是反而造成世间大乱,招来南北朝的战乱吗。说到底,预言文就是故意写得很暧昧,所以可以用各种方式解释。正信,你可能只是在预言文里看到自己的愿望喔。也可能你只是着了细川藤孝的道。藤孝在正仓院摆了『未来记』的『最后一章』,刻意让你发现。」



「是的。这或许是细川藤孝企图分裂德川家与织田家的陷阱。但就算如此,细川藤孝掌握了『未来』也是不争的事实。他的行动与相良良晴的行动相符。得知『未来记』的『最后一章』,明白相良良晴打算的在下,已经下定决心舍弃羞耻、舍弃面子、舍弃迷惘、舍弃一切,带着在一揆军里遇到的这位替身二郎三郎回到公主的身边。」



听到正信这段话的武田信玄非但没有害怕,甚至眯起眼睛微笑着说:「你看到的『未来记最后一章』是什么?『未来』的结局又是什么?」那是一副让正信与二郎三郎感到意外的笑容,就好像她放弃了对这个世界的眷恋──



「……我说出来是无所谓,信玄大人。然而那对您而言绝非美好的『未来』。」



「无妨,说吧,本多正信。对抗自己『命运』的那点勇气我倒是有的。反倒是你如果打算隐瞒,我就会当场杀了你。」



「……那我就说了。事情的详细经过我不清楚,总之因为种种原因,织田家跌落天下霸主的宝座。最后的天下为──公主,德川家康大人所有。据『方广寺的梵钟』所云,战国日本的结局是──『国家安康、君臣丰乐』。意思是:家康大人使国家安定,君臣共同享受和平。」



我们原本的历史是收尾于「德川家康的天下」。相良良晴知道这个事实,为了让本该遭到毁灭的织田信奈掌握天下而四处奔走!他和织田信奈一同对抗「命运」是无所谓,那是他的自由。从他穿越到这个战国时代开始,他就成为活在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但是……相良良晴漏掉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忽视了我的公主──家康大人!他为了改变织田信奈的「命运」,牺牲了家康大人的「命运」!──正信涨红了脸激动诉说着。







在正信带着替身二郎三郎来到设乐原投靠松平阵营的那个时候。



正信对家康陈述了自己在流浪生活中得知的一切「未来」以及相良良晴的行动原则。她展现向信玄表白时更强烈的激情,流着眼泪恳求:「天下原本应该是公主的!请您抵抗被逐渐修改的『命运』吧!只要公主现在向武田方投降,织田信奈就会跌下天下霸主的宝座。这是让不断被相良良晴改变的『命运』走回原路的千载难逢大好机会。请您和织田家断绝关系吧!」



「在下不在乎相良良晴改变织田信奈的『命运』,在下也不认为历史不能被改变。谁都拥有抵抗『命运』的自由。但是,为什么要夺去我们的公主成为天下霸主的未来呢。公主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呢。若是在下没有投身于一揆,现在就已经……!」



不过家康(这个时间点还是「松平元康」)对正信下令:「你千万不得对其他人透漏那个『未来』,弥八郎!我们的『未来』并不是注定不变的!』没有同意正信的建言。



「弥八郎,我顶多是吉姐姐的小妹,吉姐姐才是适合征服这个日本的英雄。而且我知道自己没有那种资质。吉姐姐乃是一千年也不知道是否会出现一位的稀世之人。她是能为日本带来革命的真正天才。胆小的我最多只知道采用禁止天主教与锁国政策防止日本变成殖民地。即使那么做能争取到一百年、两百年的和平日子,那也不过是向未来预借和平罢了。谁知道后世的日本会因此受到多大的损失呢。不对。南蛮诸国已经开始陆续占据世界各地。如果现在让可说拥有世界最强军事力的日本关起国家大门,会使世界各地被撒下多少悲剧的种子呢。良晴先生应该知道我成为天下霸主后的日本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吧。」



家康并不打算脱离名为织田信奈的桎梏。她打算一生都当织田信奈的小妹,持续侍奉她。正信慌了。锁国开国那些事,可以等到夺取天下之后再来处理!当公主成为天下霸主之后,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自在!──正信如此呼吁。



「在下能明白公主畏惧踏上争夺天下的霸主之路的心情。如果为此被迫牺牲家臣团,就得过着不知何时会被暗杀的日子。连在下弥八郎都曾经加入一揆背叛公主。但是在下在三河发起第二次的本猫寺一揆时,召集一揆势成员进行面谈,寻找可能具有松平家血统的『替身』。那才是在下的真正目的。这位世良田二郎三郎就是在下找到的替身。此人自幼就不知父母身分,她连自己的来历都不清楚。但是其长相与声音却与公主如出一辙。她很可能是三河松平家的族裔。世良田二郎三郎是在下给她的名字。不,此时她的血统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她和公主相似得找不出分别。在下将会让这位二郎三郎成为『替身德川家康』,自己则担任军师上前线作战。公主再由不必担心被暗杀的安全地点下达命令。万一失败了,二郎三郎和在下都会切腹谢罪,扛起一切罪责死去。请您不要认为在下的流浪日子都是白费的。在下一定会为公主,为『我的朋友』,带来『战国最后天下霸主』的终极荣耀!」



弥八郎,你果然是我终生的好友,谢谢你。但是……唯独这件事我办不到──家康摇了摇头。



「我和弥八郎的友情虽是永远长存,但是和吉姐姐的姐妹关系也是永恒不变。反倒该说,如果能避免吉姐姐的毁灭『命运』,我愿意牺牲自己。」



「万万不可!您的眼前仍然还有光辉灿烂的『未来』!为什么要自己把那扇通往『未来』的门关上呢?」



「背叛吉姐姐,甚至还背叛良晴先生强行夺取天下。我不认为这对我来说是光辉的『未来』。弥八郎。如果你与我一起和吉姐姐相处一段时间,你就能明白了。你离开三河流浪诸国的那段期间,对我太过操心了。你的日子过的比我还要痛苦,希望也不断被磨损,最后牛角尖钻得太深,看不见我以外的人了。既然你已经正式地回到松平家,往后就和我一起生活吧。让时间治愈你的心。」



「如果我说,就算必须动用蛮力,我也要将公主推入成为天下霸主的『未来』呢?」



「……到了这个关头,与其解除与织田家的同盟,不如和吉姐姐一起战斗,战死沙场!我的优点只有『忠实』。弥八郎,要是丢掉那个优点,我就──」



「……公主……您真是太顽固了。看起来已经没有时间说服您。二郎三郎,不得已了。改用那个计划吧。」



了解──二郎三郎点了点头,噘起嘴唇朝家康呼了一口气。



「……这、这是……毒箭……?你含在嘴里……」



「很抱歉,公主。这是二郎三郎当贱民流浪各地时学会的防身术。」



「……弥八郎,不行啊。冷静点……如果我现在睡着了,吉姐姐就不妙了。战况将无法挽回……」



「真正」的家康身体失去力气,倒在正信的怀中。



「我背叛您第三次了……真抱歉,公主。不过下次醒来的时候,您就会身处于刺客绝对进不去的安全地点。」



请您在这段期间先躲起来,直到织田信奈衰败为止……只要织田信奈垮台,公主一定就能以织田信奈的继承者身分,以天下霸主之志继承者的身分而崛起……抱着家康的正信如此低语。



「二郎三郎,在服部半藏发现之前,我要把公主藏到那个地方。不过活人的行动会被半藏察觉,所以用无生命的傀儡运到该地点。」



「距离有点太远了耶?要是强行使用傀儡之术,弥八郎小姐的身体会──」



「……无所谓。」



正信轻轻抱紧家康的身体,将自己的脸颊靠着家康的脸颊,发誓道:



「公主,我终于回来了。我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使公主痛苦。我绝对守护您,不让您被等在面前的一切『命运』危害。我利用了你绝不会怀疑我的温柔,背叛了您好几次……对不起……当您下次醒来时,『天下』将为您所有。谁也没办法玩弄您,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于是……「替身」世良田二郎三郎与德川家康就在设乐原的阵地中转眼间「交换」了。







「……原来如此,为了开创主公的『命运』,所以故意三度背叛主公啊,本多正信。你已经怀抱如此的觉悟。」



「是的,这就是相良良晴那位未来人与在下之间争夺『命运』的战斗。」



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真正的家康在哪里吧,就算我用拿你的生命安危威胁你说也没用──信玄点着头说。



正信也立刻回答:「这是当然的」。



「若是在下和二郎三郎死去,只会使真正的公主从隐藏状态现身。我已经做好这种安排。」



「不过,犯下这种庞大阴谋的谋臣最后将被整肃喔。即使家康本人原谅你,你也迟早会被本多忠胜那群三河武士所杀吧。无论家康要不要夺取天下,你的命运都已经在那场替换行动中决定了。」



「是的,那反而是在下的期望。一旦征服天下,像在下这样的谋臣就只能消逝。只要能保全公主的『忠实』,在下愿意背负让德川家夺取天下的一切恶名而死。虽然因为要二郎三郎陪伴我,有点对不起她。」



呵呵~如果没有被弥八郎小姐所救,我就只有在一揆军战败时饿死或战死这两种命运。所以我会一直陪伴你下去──二郎三郎露出一副苦笑。她似乎为了模仿家康的胆怯笑容,做过不少的练习。



二郎三郎和正信之间的信赖关系也相当坚定呢──信玄明白到这点。



「正信啊。我不相信什么圣德太子的预言书,也不相信言灵之力或阴世那种存在。那种东西不过是对不确定的『未来』感到畏惧的人们心中所生的幻影。我所相信的,只有人的本质。德川家康──不是那个二郎三郎替身,而是我认识的『正牌』家康──真的有能力平息乱世安定天下吗?你能确切保证吗?」



「是的。过世的太原雪斋大人也说过,公主是一位大器晚成之人。她以苦难为食粮,教育自己以获得成长。她现在尚未渴求天下。然而那是因为现在还有织田信奈这位公主认为比自己伟大的英杰存在。一旦织田信奈失去天下霸主的宝座,织田家在这次的战争中战败,摔落至无法东山再起的谷底──公主就一定会下定决心继承织田信奈的抱负,觉醒成为天下霸主。」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武田信玄不在你所设想的『未来』之中吧,本多正信。」



信玄眯起了眼睛。



「让武田、织田、上杉、毛利将在这场决战之中彼此竞争消耗实力,最后由德川夺走整块名为天下的大饼。你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这种打算与织田家断绝关系,投降武田家吧。竟然为了这个目的而监禁主公,用替身换掉她。本多正信啊,你还真是个阴险狡诈的军师呢,一点也不像三河的武士。做得太漂亮了。不过──即使利用武田的武力打败织田坐收胜利,难道你不认为德川家最后会被我肃清吗?」



正信吸了口气。她没有忘记对手是大名鼎鼎的战国凶恶巨人武田信玄。但是她认为信玄应该也打算利用自己这个策略。



「……最后一定会走到那样的结果吧。武田与德川将联手到最后一刻,并且在最后关头时赌上从织田夺来的天下决定最后的胜负。但是,武田信玄大人应该有着明知如此仍然能妥善运用德川军的自负。」



「如果我现在说,我没那个时间慢慢来呢?」



「……怎么可能?若是武田德川现在发生内哄,东军就会因此瓦解。这一点也不像信玄大人的作风啊?」



「我现在变性急了。从容不迫地慎重行事的作风对我是一大失败。」



「……那、那么你现在打算把我们两人杀了……?」



「弥八郎小姐!」



然而就在此时,从信玄的口中说出了正信与二郎三郎都意想不到的话──



「并不是那样。我接下来说的话切勿外传。其实我活不久了。」



面对武田信玄主动揭露的自身「命运」。



连正信这样的智者都说不出话了。



「你惊讶什么,本多正信。你不是做出『德川夺取天下』这个原始『未来』的结论吗?那就代表不只织田家,应该连武田家都摔下了天下霸主的宝座。既然如此,我将在夺得天下之前,或是拿到天下之后没多久就死去。在建立起『武田幕府』的体制之前就耗尽生命。不是吗?」



信玄说了:上杉谦信与北条氏康原本就没有成为『天下霸主』的野心,毛利家也还只是在担任『评定天下霸主』的角色。若要毛利家争夺天下,必须等到小早川隆景判断其他的英杰都不具天下霸主的资格,她才会开始行动。但是我就不同了。



「我武田信玄一直都以成为天下最强为目标。现在的我就置身于决定天下最强的决战。而且我会打赢,得到坐上天下霸主宝座的结果。但如果你的预测正确,天下最后将属于德川。那就表示我必然于中途退出历史的舞台。」



「……可是那未免太──」



「本多正信啊。自从我将父亲放逐到骏河,夺取甲斐国以来,每当我在战争中攻城掠地,就会逐渐失去家人与家臣。就好像我与魔缔结了以家人换取胜利的契约。而我这次的发病,让我隐隐约约明白了。看来──我是拿自己的命与天下做交易呢。那就是我的『命运』。」



正信和二郎三郎都说不出话来。她们的确策划了让武田家与织田家互斗消耗彼此的计划。一旦织田家获胜,恐怕相良良晴就完成对「未来」的修改。如此一来德川家的天下将永远不会到来。德川家从属于武田家的用意就是为了突破这个困境。若是德川家被打垮而走入衰败,接下来武田家应该就会对德川家展开争夺天下的新一轮战争。正信对此也规划了长期的计划。她已经有所觉悟,那场战争也许会持续十年、二十年。当然,无论三河武士有多么精锐,都不可能在战场上正面打赢战国最强的信玄。而且她还是替身战术的创始者,无法暗杀她。所以正信打算持续等待,直到信玄的「寿命」耗尽为止。



然而没想到当天下就在眼前时,武田信玄本人却──



「正信」,二郎三郎。过着打完一仗又是一仗生活的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和别人结婚。当上天下霸主之后应该也不会改变吧。光是忙于为武田政权建设基础的工作,就没有时间生孩子了,背叛父亲,因自己的野心害死妹妹弟弟的我没有为人父母的资格呢。害得力左右手信繁在川中岛战死。弟弟义信因为侵略骏河的争议而与我对立,切腹自尽。胜赖没有继承武田的血脉。一直当我的影子的信廉对武将的工作没有兴趣,也没有天下霸主的资质……当我死去之后,武田家的战国大名家那部分就形同于被消灭了。」



没错。正因为如此,与信玄的战斗就是『与时间的战斗』。信玄已经彻底看穿了我的想法──正信冷汗直流地想着。



「武田家后继无人。若是我击败征服大部分畿内地区的天下霸主织田信奈之后,没有整顿好天下统一的收尾工作,没有留下继承人。天下反而会变得纷乱如麻,演变成比目前更严重的乱世。我已我对这场战争有所犹豫,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应该击败织田信奈。我真是个胆小鬼。」



「这……」



「但是,本多正信啊。即使我倒下,如果德川家康能一统『天下』终结乱世,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武田一定会在濑田树立旗帜,战胜织田信奈,超越上杉谦信。若是我在那时耗尽生命──就把天下交给那只小狸猫吧。这样就能对上原本的历史。我从一开始就对成为『天下霸主』没有兴趣。我只想获得『天下最强』的宝座,只想战胜最强最大的势力织田信奈,只想让我的终生宿敌上杉谦信认同我是战国最强的武将。我只是想站在天与地,与公主武将的顶点发光发热──!」



「……你对天下霸主的宝座没有兴趣……?」



「我的敌人一直是我自己,我一直和潜藏于自己心中的恐惧战斗。武田后继无人,我不招婿的事你应该都事先预测到吧?所以你才没有跟随得到相良良晴那位意中人的织田,而是跟随孤独自处的我。是啊,本多正信。你已经设想到五年后十年后的未来。可说是具有奇才的军师。你就好好担任勘助的继承者给我看吧。」



「……遵命。」



「不过,当这场决战分出胜负后,你必须尽快将家康从你的『牢笼』之中放出来。不能让家康的『时间』浪费在你的『牢笼』里。我和谦信就是在名为川中岛的『牢笼』里消耗了有限的时间。不能让那只小狸猫重蹈和我一样的愚蠢错误。当德川家稳固支配天下的体系时,就让家康独立自主。那只小狸猫在内政方面比你高明多了。听到了吗?」



本多正信这才体悟到,一直挡在德川家康面前的这位战国巨人是一位多么强大的武将。



(即使身怀不治之症,她仍然具有这种斗志,这种精神力。对长年与她敌对的公主也能保持如此宽大的胸襟。而且还能带着小女孩般的目光诉说自己的『梦想』──她确实是战国最强最优秀的名将。无论在下玩弄多少计谋,也不可能战胜这位大人。)



信玄一边咳嗽,一边对本多正信与二郎三郎下达命令。武田军接下来将以全力攻陷岐阜城。只要一天的时间就够了。德川军立刻占据墨俣,成为「墙壁」,阻挡从大垣出发救援岐阜城的织田信奈军。若要找人当「墙壁」,寻遍全日本也没有任何军团能比不断成功阻挡武田进攻的德川军还适合这个位子。



「当武田攻陷岐阜城之后,织田信奈可能就会在自暴自弃之下于岐阜城外挑起决战。到时候就故意让她渡过长良川。我会派出武田骑兵队摧毁她。但如果织田信奈发挥超乎常人的忍耐能力撤回大垣,就立刻和我们武田联手发动追击。」



本多正信和二郎三郎向信玄深深低下了头。



这不是虚伪的顺从,而是打从心底发誓与对方「共同奋斗」。



「我们将不动如『山』,负责挡住织田军的前进。」



本多平八郎忠胜、服部半藏、井伊直虎这几位德川家的主要重臣此时正悄悄守在隔壁房间以备不测。毕竟本多正信和二郎三郎有可能被杀。目前真正的家康不在,若是二郎三郎一死,德川家势必烟消云散。因此忠胜和半藏直接与武田四天王谈判,得到能在隔壁房间待命的许可。



半藏惊讶地想着(真奇怪,对方竟然一下子就同意了。这不是机密会面吗)。难道其中有诈。对方该不会想把德川家的重臣一网打尽全部杀光,只接收三河兵吧。武田信玄的确有可能这么做。



不过他们听到的谈话内容却远远超乎想像。



武田信玄身染重病──



天下霸权不过是她以顶点为目标奋斗的附带「结果」,如果家康想要,信玄愿意让出来──



他们第一次看见因无比的贪欲、无比的心机而备受畏惧的武田信玄所拥有的真实面貌。她简直与上杉谦信没有两样──



不只如此。还有背叛家康加入一揆的「叛徒」本多正信是多么为了家康着想,为家康而四处奔走。



本多忠胜想着(我轻视弥八郎,称她是「灵魂堕落的家伙」,没想到她却是如此的忠义之士。甘愿背负叛徒的污名流浪诸国,大量吸收在三河得不到的知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公主一直为她说好话,称她是终生好友)她对自己的见识狭隘感到羞耻。



带领德川军为数不多的骑兵队的女城主井伊直虎咬着嘴唇想(真好啊。她得到了战死也不会后悔的「死期」。)



(……我们德川家臣团……)



(嗯。无论会背上什么样的污名,无论得付出多少牺牲。)



(都要将战国最强的称号奉献给武田大人。让我们的公主成为天下霸主。)



忠胜等人将手叠在一起,发下「必胜」的誓言。虽然这是粗俗的三河人不喜欢的织田家风格仪式。但是既然现在不能发出声音,就只能以动作沟通了。他们以眼神交流着:过去只想着守护三河与远江,连「德川的天下」这个未来都没有思考过的三河武士团,因为有了一位在三方原被武田信玄狠狠击败却坚决不服输,顽强战斗下去的公主,终于获得信玄的认同。



只有服部半藏一个人对家康与织田家以及相良良晴决裂的事态感到犹豫与挣扎。半藏身为忍者,他的自尊使他偏向侍奉「家康」个人而非「德川家」。



(接下来必须与在桶狭间时,给予德川家独立「未来」的相良良晴对决啊。如果正信所看到刻在「方广寺的梵钟」上的「未来记最后一章」是正确的。或许我们德川家臣团应该为公主努力的「未来」目标不是织田家的天下,而是德川家的天下……应该将公主拱上天下霸主的位子。或许那就是公主的「命运」。但是……那个「未来」真的是公主本人所期望的「未来」吗?就算她其实不想成为天下霸主,而是选择三河相声家或贩米商人的道路,不也应该让公主自己来选择「未来」吗。实情难道不是如同武田信玄的怀疑,本多正信只是对公主放入太多感情,因此受到继承「古今传授」的细川藤孝诱导与操纵吗?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然而忍者终究只是忍者。身为忍者的半藏不得对为了「德川家」团结一致的三河武士团提出异议。



不过话说回来──信玄的遗憾究竟有多深呢。



在三方原目睹信玄超凡指挥能力与武田军无比精强战力的德川家臣团应该能理解吧。就像在川中岛反复爆发殊死战的上杉谦信和武田信玄之间缔结了友情,武田信玄和德川家康之间也产生了情感。开端或许就是在三方原的那场激战。面对奔出滨松城鲁莽地挑战自己的家康,面对在三方原被粉碎之后还能抵抗自己的家康,信玄或许在心中某处期待着将家康培育成适合当自己继承者的武将。双方就像战乱的时代里,不断将自己的孩子推落深渊的母亲,与不断被推落几次仍然会忍耐着爬回去的孩子,两者之间一种近似情谊的关系。



(……那位大人因舍弃父亲而认为自己不配为人父母,拒绝走上生孩子的道路……但却代替公主的母亲锻炼培育她。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心意。)



当本多忠胜在内心如此低语,默默低下了头时。



拉门缓缓推开。接着,信玄出现在忠胜等人的面前。



不一样。她和我们在三方原看到时不一样了。整个人憔悴不成原样──忠胜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信玄笑着说:「原来如此。虽然我是第一次看到你的长相,不过的确是一张战士的脸。虽然同为本多一族,不过你和本多正信简直就像水火不容呢。」



「你就是以『蜻蜓斩』在三方原阻止了山县昌景的进军,保护家康的本多忠胜吧。如果没有你,家康就会在三方原被做成狸猫汤了吧。呵呵,你这样的家臣待在小狸猫底下太可惜了──」



忠胜,我赐给你「东国无双」的称号,你就在日本最大的战场上尽情战斗吧──信玄对忠胜这么说。忠胜则是声音颤抖着回答:「实在感激不尽。」



「还有──好久不见了,服部半藏。因为某些原因我把真田忍群的主力留在信浓。这次真田忍群的工作就由服部党负责。」



「……我明白了。信玄啊,虽然认识这么久,不过没想到竟然会和你成为主仆关系。」



「呵呵。似乎只有你感到很不满呢。很介意相良良晴和织田信奈吗?如果你对他们有所牵挂,就算投向织田方我也不会阻止你。」



「……我的主人只有公主一人。我乃是冷酷无情的忍者,不必替我担心。」



「真像是半藏的回答。那个表情很不错呢……还有,那个女人是谁?」



「是!我是率领德川军骑兵队的井伊直虎!是战国乱世里罕见的女城主!」



「……呃,要找女城主的话武田和织田已经多到数不完了……」



「我不是公主武将,而是预定要嫁去井伊家的公主!然而夫婿却在成婚之前战死,我在不得已之下只好继任城主扶持井伊家,养育夫婿与外遇对象遗留的孩子直政!」



「……你的男人缘颇差呢。错过婚期了啊……算了。德川的马匹很弱。我就拨出武田的『赤备』兵给你。去吧。」



「什、什么!将那队荣耀的『赤备』兵给我?太荣幸了!感激不尽!」



武田家与德川家此时合为一体。



虽然想庆祝一番,然而战况刻不容缓。武田也会立刻出阵。拜托你们了──信玄将忠胜等人送向了战场。



不过就在下一刻,织田家与德川家的「战斗」很快地就在这座尾张清洲城爆发。



半藏手下的服部党忍者升起了只有服部党之人能理解意义的「烽火」。



半藏一见到那道烽火,不禁惊叹一声──状况已经容不得他犹豫了。



「两名西军忍者潜入了清洲城。公主被替身掉包的秘密,武田信玄的病况,这两件事可以视作被他们发现了。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清洲城!服部党!在城内构筑结界,确实地消灭那两个忍者!散开!」



半藏连向武田信玄等人行礼的时间也没有,往天空一跃就翻过了城墙。



(敌方间谍应该从一开始就抱着不要命的打算而来吧。而且若是让对方掌握到如此重大的机密……一点点的心软就足以致命啊。)



他瞬间压下自己动摇的心──感情,化为「真正的冷酷无情忍者」。



潜入清洲城内,查出武田与德川「秘密」的两位忍者,正是熟知清洲城构造的蜂须贺五右卫门,以及她的妹妹石川一宗。



在织田军与德川军爆发激战之前,服部半藏与蜂须贺五右卫门的战斗已经在黑暗中展开了。



「长松,被服部党察觉了是也!我们分头行动!」



「你我一定要活着在相良氏面前重聚,姐姐。」



「唔嗯。在下走『上』路,长松走『下』路!」



「『上』路一下子就会被发现了,姐姐。你是为了在架自愿当诱饵吗,在架不会允许你遮么做。」



「不用再讨论!你要活下去,长松!」



半藏率领的服部党是擅长武术的伊贺甲贺忍者。



出身丹波忍者的五右卫门也是靠武术生存到现在。



因此,就算双方没有实际交手过,也能推测出战力差距。



不管是在人数方面,或是在「清洲城内」的地利层面,服部党都具有压倒性优势。



五右卫门和一宗两人都会被杀,机率高达九成──五右卫门跃向天空,悄然无声地在瞭望台的屋瓦上急奔,同时冷酷地计算着。这下子一宗就只能走地面的路。不用说,从地面从护城河逃离的生存率比暴露自己的方式还要高。



(武田信玄的不治之症。德川家康被替身掉包。两者都是对东军阵营而言不容外泄的重大机密。否则会东军占优势的战况一口气崩溃,「趋势」将转移至西军。正因为如此,我们姐妹几乎不可能一起逃出尾张了。但至少要让长松回到相良氏身边……!)



就算她这么想,也很难说一宗是否能活着逃出去。



五右卫门此刻正在尽量吸引敌方忍者注意,并且尽力多生存一点时间。



然而或许是五右卫门太担心一宗,使她的判断力失常了。



令人意外地,服部党并没有大举涌上屋顶。



「蜂须贺五右卫门。对付你这种面对关东风魔众和九州叶隐忍群仍能逃出生天的高手时,派出十名忍者就会拖延十人份的时间,百名忍者就会拖延百人份的时间。虽然有违忍者的正规作法,不过就让我来跟你一对一决胜负吧。这么做看似绕远路,其实是最短的捷径。」



只有一人──领导服部众的大将服部半藏,身披锁子甲的他一晃眼就出现在五右卫门的面前。



织田与德川从桶狭间之战以来就是盟友。



也就是从服部半藏接受相良良晴的「打赌」开始──



此人不简单──两位忍者都知道双方的实力,现在他们正在对峙的同时逐渐拉近至致命的极近距离。



「服部氏。信奈公主与德川氏的关系还能修复是也。和在下一同搜寻真正德川咻的所哉地,将她救粗来吧!」



「接受和相良良晴打赌的决定是成功的。他让我们的公主顺利独立,奇迹似地回到三河冈崎城。然而『命运』似乎无论如何都要将公主引到关原,而且得以『东军』将领的身分出场。若是相良良晴没有到来,恐怕……」



「恐怕就会有不是信奈公主的其他『西军』大将出现,与德川氏争夺天下吧。但速,她不想与信奈公煮战斗。」



「……没错,公主也不愿如此。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找出被本多正信藏起来的公主了。一刻钟之后武田德川两军就会朝美浓进军,与织田军爆发激战。」



「还有一刻钟是也。还能找是也!」



「不,没办法。公主不在三河也不在尾张。我们服部党已经找遍了两国!若是没办法战胜西军,公主的『未来』就会被封闭!」



「唔嗯。德川氏可是立志与信奈公主保持一生的友谊喔。但是本多整心对德川咻的优以……」



「够了,别说三十字以上的句子!我明白。自从本猫寺一揆之后,四处流浪寻找拯救公主方法的正信现在已经满脑子都是对公主的情意。甚至让她做出监禁主公这种脱离常轨的行为。」



「你明知如此,却还是要和在下,和相良氏,和信奈公主战斗吗?」



「我怎么可能想战斗呢!但是我不能毁了公主!」



无法同时拾起两颗果实,那不是你常说的话吗!──半藏丢下仿佛一刀斩断迷茫的冷酷回应,抽出忍者刀冲向对手。



「……就算想捡拾,也是有办不到的时候。不过这次──」



咻!



五右卫门知道她的手段对半藏那种高手没有效,却还是迅速往旁避开后往天空一跃,同时在瞭望台的屋瓦上引爆她擅用的炸弹。



「不是拾起在下放弃长松,而是选择了相反的道路是也。」



从白烟之中不断飞出手里剑。



唔嗯!那不是一般的手里剑!他利用风扭曲手里剑的轨道是也!在空中难以闪躲!



「服部流手里剑术奥义『风穴』!」



五右卫门卸下身体的关节在空中飞舞,一次次避开了来袭的手里剑。然而侧腹一发,上臂两发,她还是被手里剑打个正着。



如果手里剑上有涂毒,这会成为致命伤。幸好尽量不用毒,只靠技术解决对手的半藏个人美学让五右卫门多苟延残喘一点时间。



然而真正可怕的忍者,就是这种性格奇特,同时又具有清高个人美学的人物。如果一位忍者没有坚持美学的自信与实力,他就无法背负什么美学。不择手段的忍者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站在地面上,就能像相良氏那样舞动手足闪避手里剑是也……五右卫门拔出刺在自己身体上的手里剑,用撕开的布巾止血,同时祈祷般地低语。



「……相良氏。看来在下只能撑到这里了。长松就拜托你照……呜!」



她没办法说完那句祈祷。



咚!半藏的肘击狠狠地击中五右卫门背后的要害。



「……呃……嘎……」



「竟然被我绕到背后,你应该别管身上的手里剑什么也不说直接逃跑才对。放弃生存意志的忍者就无法发挥万全的实力。你如果不顾一切直接来杀我,胜败还是未定之天。看来你变得不够成熟呢,蜂须贺五右卫门。你也感染了相良良晴的个性。」



你是败在对和你一起潜入清洲城的伙伴的感情,以及对长久以来以战友身分并肩作战的我的感情。然而我是真正冷酷无情的忍者。为了执行命令,就算杀死你也不会流下一滴泪。我不会请求你的原谅……毕竟这是忍者的规定。半藏一只手抱着全身僵硬动也不动的五右卫门,再跳入白烟之中──



此时,默默冲向护城河的一宗正在闪躲服部众从四面八方发动的波状攻击。



(姐姐被杀了?不对,还没有!她可能是使用丹波石川流的最后手段,在承受最后的致命一击前停止自己的心脏进入假死状态而已!现在可能还有机会复活她!)



她抬头望向上方,「咻」一声引爆烟雾弹后纵身跃起。



即使对半藏没有效果,这种一宗特制的烟雾弹仍然对服部党的忍者有用。至少对第一次遭遇的对象是如此。



「不好!烟里有安眠药!别吸进去!」



「快屏住呼吸!」



追逐一宗打算跟着跳起来的忍者们吸入烟雾,纷纷摔落护城河。



「姐姐!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才打算代替在架,在架无法接受这种结局!」



然而半藏已经预测到一宗的袭击,先一步藏起身影。



「……逃走了吗?应该选择姐姐,还是选择任务……在架……在架──」



她究竟应该追逐半藏救出五右卫门,还是趁半藏躲起来的时候赶快逃出清洲城向良晴报告东军的机密。



(姐姐、姐姐……在架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在架还没有听你述说在良晴氏身边的生活点滴。竟然就──)



飞在半空中的一宗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犹豫着。



就在此时,一群超乎一宗预料的物体冲进了她所钻入的白烟──那些物体没有「气」,无法察觉它们的接近。而且其数量相当庞大。



「……唔?老鹰?不对。如果是老鹰,应该能感觉到『气』才对?」



那些东西是。



一群老鹰造型的傀儡。



一宗这才明白为何五右卫门自己走「上」路,要长松走「下」路。



「这是……傀儡……?而且还是飞在空中的傀儡!」



获得松永弹正传授傀儡术的本多正信不只是纯粹学习了这种法术。而且本猫寺曾出过一位机关名匠。一宗惊觉,在本猫寺学到机关术的正信模仿「老鹰」的造型制作了「会飞的傀儡」。但是一宗已经没时间逃跑了。不具灵魂的傀儡无法被转移注意,不会睡着,也不会陷入混乱。对于不靠特异功能而是使用武术的忍者,那是最棘手的对手。如今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于空中遭到傀儡的包围,一宗能做的只有自爆,或是战斗后被杀两件事。



「……不对!在架拒绝走上那两条道路是也!无论用什么方法,在架也要回到良晴氏的身边……!姐姐,请赐给在架力量吧!」



老鹰傀儡的鸟喙对准一宗的身体,包围网一口气缩小了范围。



「遗憾,石川一宗回不去了。」



一宗轻轻闭上了眼。



她的脑中浮现出丹波筿山的绿意盎然山丘、清澈的河川,以及充满乡间气氛的田园风光。



那影像真实得仿佛就在眼前。



在丹波筿山的山林里,有着在树木间跳来跳去的幼小五右卫门与一宗的身影。



每当一宗滑倒快要摔下树时,五右卫门一定会伸出小小的手紧紧握住她,将她救起来。



每一次她都会被救起来。



当石川家成为「逃亡忍者」,一宗被首领当成人质捉起来留在丹波筿山时,她仍然如此相信着。



相信姐姐总有一天会来拯救她──



只要活下去,她一定会来。



她会微笑着说:长松,在下来接你了。



在丹波实现那个梦想时,为什么没有坦率地抱住姐姐落泪哭泣呢。为什么会挥开姐姐伸出的手呢──一宗心里想着。



长松。



长松。



在下来接你了──



在一宗闭上的眼睛里,她仍然看到五右卫门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话,一边朝她微笑。



是这样啊。



姐姐是来将在架救出这个人世,姐姐的魂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一宗想着。



希望下次转世为人时,她们不要再成为被乱世作弄的下忍姐妹,而是降生于没有战争的世界。



一宗紧紧握住了五右卫门伸出的白晰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