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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第158节(2 / 2)


  他不说,叶白汀就继续了:“你知道的,万大人,本次案情,除了人命还有赃款,还是那句话,纸里包不住火,若你忍住了,没出手,找不到赃款,我们还得努力一段时间,你逼杀赵兴德的神来之笔,又是允赵家以好处,又是让他遗书自陈,还点出了赃款位置,数量,这个头一拎,锦衣卫不正好方便追了?好教大人知道一个好消息,你藏的那些银子,我们指挥使已经又挖出来一笔,数量是你让赵兴德遗书交待的四倍之多,其它的,锦衣卫仍在追查之中,这些银子,除了去年夏水患赈灾款,冬赈雪灾款,还有以前的……没错吧?”

  “锦衣卫奉皇命办案,各种流程万大人都懂,如今案情明晰,事实俱现,再藏着掖着,不过是浪费时间,万大人不如都交代了,还能省心省事。”

  万承运仍然没说话。

  叶白汀便转向了邓华奇:“看戏到现在,邓大人是不是该有点表示了?”

  气氛正严肃紧绷的时候,突然被点到名,邓华奇手里的茶盏都捧不住了,赶紧放下。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万承运不会管你,赵兴德管不了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也知道他们私底下那些肮脏交易,银子转来转去,总需要不同的上官签章,哪怕你只是挂个名,也少不了你那一份,人么……”

  叶白汀眼梢眯了眯:“那日我同申百户去往户部官署,邓大人也在,看向蒋宜青,甚至林彬的眼神很有些不同寻常,你是不是也眼馋,想分一杯羹?可你知道,你现在在户部地位超然,背后靠着的是你的家世,亲族,你若没把住,沾了万承运的人,就是直愣愣往他挖的坑里跳,之后就要他绑在一条船上,风雨并济,你不愿意,觉得太冒险,不值得,才没有做,是么?”

  邓华奇看着面前眼睛明亮,侃侃而谈的少年,牙根有些疼,这么漂亮可爱,气质不俗的人,怎么心思如此缜密,目光如此犀利?

  叶白汀:“如今事实明晰,机会可不多了,这库银外放,万承运和赵兴德的各种操作,往来信件签署,哪一样都离不开户部的人,锦衣卫已经查到了一些,肯定不是全部,邓大人就不想立个功,说些东西出来?等万大人什么都招了,可就没你的时间了,之后等着的,就都是罚责了。”

  邓华奇眸底快速转了两圈,笑了:“瞧这话说的,你也知道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官署那些公务,说实在的,我都不懂,他们拿公文来让我签章,说是正常流程,我便信了,哪知道他们要做坏事,他们要给我走礼,送好处,说句不要脸的话,这在我家很常见,我家门房上每天都断不了礼单,我还以为他们是想和我交朋友,礼尚往来,谁知道是你说的那些……赃款啊。”

  他的话也白汀一个字都不信,但所有查到的证据中,邓华奇的确很干净,只是分了银子好处,别的都没沾。邓华奇或许不知道管修竹和孟南星遇害的所有细节,但这户部库银怎么转的手,怎么化整为零分到他们手里的,他一定知道。

  仇疑青在上面拍了惊堂木:“万承运,你可认罪!”

  万承运明知大势已去,仍然嘴硬:“怎么,本官不认,指挥使还要屈打成招不成?”

  嘿爷这暴脾气……

  申姜忍不了了:“事实俱在,人证物证口供杀机无一不缺,在场诸位皆可见证,怎么打你还叫屈打成招了?你堂堂户部尚书,还要脸不要?”

  他直接朝仇疑青拱拳,亮声请示:“指挥使容禀!大昭律内,北镇抚司问案规矩,若铁证如山,事实俱在,人犯死不悔改,拒不交待者,可上指夹!可批刑杖!”

  仇疑青就皱了下眉。

  叶白汀以为他不支持这种这种方式,正想从别的方式入手时,就见仇疑青指了指他:“你退开些。”

  他有些不懂这话的意思,但这么多人在堂上,领导的面子当然要给,便不再说话,退回了小几位置。

  仇疑青视线环视四周:“本案事实已清,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各种细节,前因后果,叶白汀都掰碎了,揉烂了,给他们讲清楚了,现在还有异议……异议在哪?他们倒是想编,你也得给点漏洞啊!

  堂下无话。

  仇疑青理所当然的拍了桌子:“上刑杖!”

  外面守着的锦衣卫什么听不到,指挥使的命令也不可能听不到,当即喝声,很快拿着板子进来了。

  一掌宽,半长粗的刑杖,周身漆黑,一角封红,不知打过了多少人,上面的红漆为何还那么鲜亮,可是人血染就……

  万承运当即就抖了手,嘴里说话都不利索了,像含了核桃似的:“仇疑青!你竟敢当庭杖打朝廷命官不成!”

  仇疑青根本没理他,过来的锦衣卫已经把他架了起来,也不知怎么操作的,几人手法娴熟,只用刑杖,就将人双手反剪在背后,制的牢牢,坐不能坐,跪跪不直,趴趴不下,起起不来,刑杖高高举起,往下,就是拍打人肉的声音,有点脆,有点闷,非常响,除了惩处犯人,杀鸡儆猴的作用也是拉满了。

  申姜亲自在一边监工,手指指点着位置,好像在说打这里更疼,重一点,再重点,见万承运一边哀嚎,还能抽出空看他,他直接就呲出一口白牙,满脸都是:打的就是你,怎样!

  官袍很快见了血,随着刑杖打下,细碎血花溅出。

  直到此刻,叶白汀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仇疑青叫他退后……是不想血溅到他身上吗?

  仇疑青端坐上位:“本使上承圣意,全权处理本案,有便宜行事之责,若万大人——在座诸位有何异议,尽可上折弹劾!”

  户部的人吓得不轻,连尚书大人都敢打,其他人……还能跑得了?

  蒋宜青脚一软,直接从椅子上滑下来,跪下了,林彬早在之前被问话的时候就已经跪在一边,身体缩成一团,恨不得和地板融为一体,谁都别瞧见他。

  万承运忍不住惨叫出声,还是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说。

  申姜瞧出上司意思,慢条斯理往房间里转了一圈,视线在户部人员身上停留时,时间尤其久:“指挥使百忙之中,好难抽出时间过堂审案,今日既问了,个中细节就得问个明白,不留疑窦,不说清楚,尔等都别想走,等会儿一个个过刑!”

  “我……我知道。”

  李光济终于站了出来。

  申姜看看他,看看嗓子累了,正在端茶歇息的少爷,再看看面沉如水的指挥使,正了正神色,声如洪钟:“讲!”

  李光济掀袍跪在地上:“我有……所有户部的文书记录,账目来往,包括赵兴德私底下办的事,他虽是替尚书大人办事,底下真正跑活儿的大都是我,那些上峰画了叉,言明焚毁的‘废纸’,我并没有烧掉,而是装在箱子里,保存了起来,锦衣卫想知道的东西,大约都在那里,全都能对上,包括分批出库的银子……”

  他说一句,万承运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几乎没有颜色了,绝对不是被打的。

  “你竟敢背叛本官……你可知背叛长官的下场是什么?自此以后,别户部,别的地方你也别想去了!”

  “我可以不去!如果官场处处都是这样的地方,我宁可不去!”

  李光济这次真的愤怒了,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闭了闭眼:“这是孟南星的手记……我了解他,知道他藏东西的习惯,得知他的死讯后,我悄悄去了一趟他家,找到了一个眼熟的小匣子,撬开黄铜小锁,找到了这些手记,手记很厚,记录着他来到户部后,每天发生的事,我不方便带,便只带了这一本。”

  “他初至户部时是怎样的欣喜,带着怎样的渴望和期盼,遇到了哪些事,受到了哪些似有似无的招揽,怎么被压制,被接二连三的打击,不得不屈从……管修竹是怎么死的,他当时的计划是为什么,方向是如何确定的,没救出人,他是怎样的懊悔和难过,寡母离世后,他又决定了什么……方才这位叶小先生说的所有,都对。”

  李光济捂了脸:“我是个胆小的人,被人指着鼻子骂这辈子出息不了,我也认,喜欢的人不敢告白,不想接的工作不敢拒绝,别人瞧不上我……多正常不是?管修竹多好啊,开朗正直,顶天立地,乐于助人,所有的对抗,没眼色,只针对想欺负他的人,想压制他的上官,对别人,他从来不会瞧不起。他不会瞧不上我的胆小怕事,知道我害怕麻烦,故意躲着他,他也不在意,人前从不会和我有太多交流,人后,若我遇到了难事,他还是会搭把手。他知道所谓的‘潜规则’,知道自己在被招揽,知道孟南星是这个规则下的牺牲品,日日被强迫,生活千疮百孔,可他也没有看不起孟南星,还会贴心地注意到他的冷暖,身体是否不适,借衣服给他……”

  “管修竹不是在讨好谁,怜惜谁,换了谁都是这样,他只要看到,都会想帮一帮,他对所有人都一样温柔,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教养,他心中有底线,有信仰,有坚持,哪怕被所有人孤立了,也从没有害怕,他是官署最亮的一抹光,让人看着既艳羡,又嫉妒……你看,在这世间,真就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不管你看没看见,他都有自己的皎洁和干净,被人喜欢,是轻而易举的事。”

  “孟南星是一个很可爱,偶尔有点笨拙,想让人好好保护的人,他看起来冷冷清清,说话疏离淡漠,不想跟任何人扯上关系,可他其实心思最细腻,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偶尔见别人实在忙不过来,有些事实在做不好,会悄悄的做点什么,帮点忙,却不会表功,也不让人知道,他不太擅长接受别人的善意,只愿意悄悄的给别人善意,在别人想要反馈时候,他会冷冷说你想多了,转身就走。他应该知道我喜欢他,所以一直在避嫌,他不想给我带来麻烦,我知道的……”

  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李光济声音微哑:“他的苦,我全都知道,我同他出身相似,境遇相似,只是不如他生的俊雅,他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当官才是出息?为什么写字不行,画画不行?所有人都知道孟南星字写的漂亮,一手风骨引人赞叹,却不知,他的画才更好,堪称一绝,可他娘不许他练画,因为这是落魄先生才会选的路,没出息,做官才是他该做的正经事,他只要一画画,他娘就会打他,会哭着说白养他了,她是作了什么孽,别人也会叹可惜,好好的孩子,书读的那么好,为什么要画画呢?他将画笔颜料收了起来,再也不沾,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痛,他喜不喜欢不重要,他只能做官,必须要做官,必须得往前走,必须要给母亲带来荣耀……哪怕被欺负,打落牙齿和血吞,也要咽进肚子里,不叫别人发现,不叫别人知道……”

  “我们寒窗苦读十数年,想要的不多,不一定仕途多么多么光鲜,只想对得起自己读过的书,只想珍惜身边的人,苦一点累一点,都没关系,只要有奔头,有希望,哪怕舍弃了一些东西,我们也是可以的,可官署……不应该是这样子。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们也想要为国为民,哪怕能做到的不多,也尽量力所能及,而不是为了谁的私欲,苦苦煎熬……我们努力工作,不是想成为上峰的奴隶,我们想要发光发热的地方,不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