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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第158节(1 / 2)





  “可他素来是一个很闷的人,改变不了环境,挣脱不出去,他下意识选择了逃避,他收敛自己所有的光芒,刻意降低存在感,就算心里有了什么决定,别人也很难发现,蒋宜青刚才说过了,曾看到他对着一个同心方胜发呆,方胜是他想送给管修竹却没有送出去的,他看着方胜时在想着谁,不要太明显,他想替管修竹报仇。那日的‘假死计划’都是你教给他的,别人不明白,他不可能没有怀疑,为什么说好的假死药,最后却毒死了管修竹?他可能不知道你是事后补的,以为‘假死药’就是毒丸,是你故意,让他亲手害死了管修竹,可那人已去,这时动作和晚半年没什么区别,他的寡母却是新丧,这段热孝他怎么都得守,且当时他身体也不好……”

  叶白汀顿了顿:“我猜,他没打算当时就鱼死网破,以他的性子,大约会等一等,顺便在这段时间内搜集更多的证据,毕竟要惩治一个高官,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知道的那一点东西,可能不太够,还有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一定程度,和恶狼搏斗是需要体力的,他得用药,让自己身体好起来,才能在以后坚持得住,可偏偏时运不济,在腊月二十二,将要离京之际,他想最后一次看一眼管修竹,还带上了那个代表自己心意,对方却并没有接受的同心方胜。方胜不小心丢了,他也不小心同,遇到了万大人你。”

  “万大人‘狎昵’游戏玩的那么好,自是洞察人心的高手,想来孟南星的那点小心思,怕是没能瞒得过你,你知他喜欢管修竹,也大概猜出来他去那里回忆什么,祭奠什么,也许是一时心里别扭,也许只是精虫上脑,连别人热孝都顾不得了,你想把人往床上带,可孟南星不愿,甚至各种情绪激上来,说了一些狠话,而你又特别擅长引导观察……你看出来了,对么?”

  “你发现了孟南星的意图,这人性子轴,一旦豁出命去鱼死网破,你一定会受影响,很多事都会暴露,你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你得解决了孟南星。和当时决定让管修竹去死一样,这个决定你下得并不艰难,几乎是瞬间的事,何况孟南星就要离京,这时杀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多好的机会,是不是?”

  万承运:“所以你们破案,靠的全是这些猜测?”

  叶白汀笑了下:“自然不只是猜测。腊月二十二这日,你穿的仍然是浅色衣服,袖口有烫银装饰,只是烫银装饰很少,并不惹眼,时间过去已久,口供问出来七成肯定,三成不确定,只是说像,但孟南星‘离京丁忧’之后,可是有寄回来土特产的,年后复工,不仅蒋宜青知道,东西至今有一些保存在李光济那里,既然孟南星早已死了,死的悄无声息,无人知晓,那这东西,是谁寄出来的呢?”

  除了凶手,不会有别人。

  “万大人好深的谋局,杀伐果断,眼光长远,可还是那句话,做坏事的时候,为什么不多叮嘱长随一句,长随不知你这是为了掩盖杀人产生的动作,还以为只是一件犒劳属下的小事,派人出了京到孟南星老家,买了只有当地才有的土特产,寄到户部,而所有户部与案人员,锦衣卫都查了,除了万大人你,没有谁有这种举动。”

  “你专门买土特产,写明了寄出地址,送到户部,除了想维持孟南星尚在人世的假象,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或者,”叶白汀看着万承运,眸底有淡淡讽刺,“万大人可以现编一个?”

  万承运眼皮颤了颤,没有说话。

  叶白汀:“杀人碎尸如此残忍,我猜,你心中隐匿尸源的想法大于一切,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孟南星已经死了,是么?可下手这么狠,你也不是没有情绪,你在责他不乖,对么?从来都是你站在高位上,对别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有你有说不的权利,只有你能腻了别人,不能别人不听你的话,这是你对他的惩罚,是么?”

  “如若这些还不够,申百户已经找到了那群野狗,管修竹养的大黄也找到了,方才进院子的时候,你应该看到了,那狗瘦骨嶙峋,别人经过时都没有理,独独对着你叫,你的行凶过程……是不是被它看到了?狗恋旧主,管修竹已逝,他的狗失去了主人,需得自己在外边跟野狗抢饭吃,孤独的时候,受欺负的时候,一定会时不时回去,试图靠一靠,找一找,也许主人只是在和它玩捉迷藏……但它看到了你杀人,记住了你的味道。”

  “万大人若仍嫌不够,我们有个目击证人,”叶白汀转向厅堂下方,不起眼处站着的人,“林彬,你都看到了,是么?那日你刚好经过……哦,对了,不仅那日你刚好经过,连去年七夕,管修竹从神秘人那里买到的‘假死药’,也是你给的,是么?这件事事关重大,万大人不放心假手他人,就安排了你易装过去……”

  万承运脸上终于出现了惊讶表情,好像在问,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叶白汀嗤了一声:“林彬,也是你送给赵兴德的礼物吧?相比于其他人,林彬更好拿捏,因为他连科举出身都没有,家世更是谈不上,才华不丰,本事不显,前程如何一眼就看得到头,若不靠着你,他连户部档房都进不了,想过好日子,怎能不听你的话?”

  林彬悄悄看了一眼仇疑青,指尖情不自禁的颤抖。

  他的确知道一些事……想进户部,第一个伺候的人就是万承运,他不觉得有多不光彩,官场上不光彩的事多了,他不在乎,他只想过好日子,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也没那么多才华,好在长了一张不错的脸,又够乖,上官让他办事时不用说的很明白,他从来都什么都不问,所以上官才更放心,当然,特别重大的事也不会交给他,他没那个资格。

  这次的案子……他也没太多想法,就是感觉上头都腻了他,连赵兴德都觉得他的伺候越来越没劲,他总感觉这样下去不行,得换个地方,还得是这两个人管不着的个好地方,换个好恩主,他看上了仇疑青,他没什么本事,‘以色谋权’的交易技巧倒掌握了不少,只要仇疑青露出一点意思或破绽,他就有信心能缠上,可惜示意了几次,对方就是不懂,想要再接再厉的时候……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敢说,可仇疑青的手段,让他明白了什么叫一力降十会。

  想换东西?想玩美人计?不可以,这是不好的心思,本使便教教你,不跟你交易,你照样也得把事情说出来……

  林彬瞬间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不是官和民那么简单,还有智商的碾压,他现在很害怕,也知道招了,可能没什么好日子过,没准还会被万家人寻衅报复,可他没办法,他怕仇疑青,还是得招。

  “是……”

  林彬磨蹭半天,咬了唇:“腊月二十二……我看到了,我正好经过管修竹的私宅门前,我认识那个房子,知道户部曾在那里聚宴,见门虚掩着,有点好奇,还往里走了一遍,就看到……万大人拖着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孟南星去了一个房间,之后就是用斧头剁砍的声音……我怕的不行,只好退出来了,跑到巷子角时,看到了一条黄狗,可能就是你们说的,管修竹养的狗……”

  他说完,凄凄哀哀的看着万承运:“大人您不要怪我,您最是知道我的,我胆子小,什么事都不敢犯,指挥使他太凶了,所以……”

  万承运撩了下眼皮:“你是什么东西,本官自然知道,不必废话。”

  “如此,便只有赵兴德了。”

  叶白汀道:“你杀管修竹,是想结束库银贪污案,让事情过去,结果如你所愿,刑部确定管修竹‘畏罪自杀’,大理寺核实无误,事情过去了,你很满意;孟南星不乖,不愿服侍你,还起了二心,你便也杀了他,碎尸丢弃,也是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再生波澜,让这件事彻彻底底的过去,果然无人问起,你很满意;赵兴德就更是了,突然旧案重提,锦衣卫彻查贪污案及管修竹的死,掩埋的一切被一点点挖起,指挥使为人如何,你最知道,不查出结果誓不罢休,于是你又想,不能让自己陷入危机,前头已经死了两个人,过程无可改变,如果把这些事都转移走,安在赵兴德身上,岂不又是一个完美闭环?”

  “尽管有些心痛,扶植培养一个心腹不容易,你还是做了决定,你示意赵兴德,出来把这个锅扛了,其它的不必担心,自有人料理好,否则——他的下场,可就不是自杀那么简单的事了。”

  “赵兴德一路走到现在的位置,全靠你提携,他最知你为人,也知你在局势不利之时,能干出什么事,尽管不愿,尽管害怕,他还是自杀了。伯仁非你所杀,却因你而死,你不觉得得为这件事负责么?”

  叶白汀眉宇间尽是冷厉之色:“我所知道的职场,是生机勃勃,给予每个人展示舞台的地方,你可以奋斗,可以拼搏,可以用青春和努力换来梦想和成就,可以让生命不虚度,可以让时光不辜负,可以让自己的光照亮别人的路,温暖别人的人生,也有不尽如意之处,‘水至清则无鱼’,人皆有私心,偶尔会想占一点小便宜,可万大人你不一样,凭一己之力,十数年经营,硬生生把户部官署改造成了自己的游戏场,你在这里狩猎,在这里掌控威压,在这里逼着所有人堕落,还责别人太正直,太单纯,太理想化,要给他们点教训,你放大了内心所有黑暗面,随心所欲的成为了一个魔鬼,致使户部风气越来越歪,上行下效,如同一个小小的炼狱场,你还不承认么!”

  第120章 你竟敢杖刑朝廷命官

  ‘啪’的一声,烛盏爆出一个灯花,烛火随风摇曳,像拂动人心的冷弦。

  万承运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平静。他在犹豫,或许在挣扎,要不要说,说多少,此后还有没有退路,退路在何处……

  叶白汀拿出钱氏提供的证据:“赵兴德家突然多出的银票地契,为其子搜罗的古籍孤本,赵兴德前几年以公谋私,和蒋宜青,孟南星,林彬私下狎昵的时间,地点,人证,最初玩乐的宅子户主,正是你万承运的名字……”

  一样接一样,他拿出了厚厚的一叠。

  “你还要强辩你没有促成赵兴德的‘齐人之福’,没有教他各种类型的‘以公谋私’,日前没有以此要胁,逼他自杀?但有所为,必留痕迹,万大人,纸是包不住火的。 ”

  万承运眯了眼:“听你语气,好像一早就怀疑本官了,为什么非得是本官,不能是别人?本官身为户部尚书,位高权重,就不能是下面人瞧出端倪,替本官排忧解难?你也知道,他们都很乖的。”

  现场当即有人色变。

  沉寂片刻后,蒋宜青白着脸站出来:“我……”

  “在这就别表演这一套了,”叶白汀冷笑一声,“再多站一个人出来,也不过是背锅而已,真当北镇抚司查不出?不过不用劳烦指挥使清查,此刻我便告诉你为什么!”

  他往前一步,直直盯着万承运的眼睛:“资质非出类拔萃,出身眼界亦有限,赵兴德有野心,野心却也有限,不似万大人那般‘深谋远虑’,也不觉得自己能控制得住所有事,就算管修竹的死是必须的,他大概率会采取的方法会是先劝说管修竹自戕,许以利害,无果,再找别人动手,而非自己干,他只是贪财,好色,对仕途有极大的渴望,没必要亲手杀人。对孟南星也是,赵兴德如若不知道杀管修竹的是你,不知七夕夜的整个计划,就不会认为孟南星对你有害,没有必要的杀机,若知杀管修竹的是你,孟南星真生了它意,也会先报告你,问你示下,或者你先知道了,必会安排他,他心思没那么敏感细腻,没接到命令,就是一切顺利……为何要动手?”

  “李光济更没有这个胆子,案上公务都快把他埋了,辛辛苦苦亲手做完的事,回过头就成了别人的功绩,他吭都不敢吭一声,何况他还喜欢孟南星?他看起来努力上进,被委以重任,实则早早被排除在权力范围之外,所有机密一概不知,管修竹是不是要死,为什么要死,要怎么死,孟南星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全都不知道,知道的,大概只有自己的爱而不得,还有库银进进出出的‘损耗’,被勒令封口后,分到自己手上少的可怜的那一笔钱,其它的,乏善可陈。”

  “蒋宜青看得更开,他看懂了你的眼色,愿意委身于你,利用你暗示的‘潜规则’上位,也在保护这份‘潜规则’,因为只有这份规则的存在,才能助他走得更远,升的更快,过得更舒服,甚至在自己被你腻了的时候,各种提防警惕其它用这样方式上位的同僚,孟南星是,管修竹也是,都是竞争对象,是他看不顺眼的人,但他没必要杀人。他只是以色置权,换来好日子和升迁的机会,以及分到手的,价值不菲的钱,哪日倒霉事发,顶多是坐几日牢,熬出去又是一条好汉,可杀人不一样,杀了人,可是要偿命的,他没必要把自己赔进去。其次,看不惯竞争对手,有了危机感,以他的心眼,绝不会是把孟南星和管修竹弄走杀了,因为‘潜规则’不可改变,那是万大人你的兴致,少了他们,也会有别人来填补这个空缺,竞争者随时都有,与其杀了,还不如想办法,按照你的喜好,在外面物色更新的人进来……”

  “林彬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档房文书,七夕那也根本不在官署,锦衣卫已经查实,他的时间线没有问题,他和蒋宜青一样,是‘规则’里的竞争对手,利益方向却不相同,他连科举都考不过,便也不能要求拿到的好处和别人一样,他知道自己站在哪个位置,可以谋到哪些东西。你是上官,能带给他们好处,他们捧着你,哄着你,却未必肯为你拼命,维系你们之间的东西只有利益,不存在感情,当你位置不稳,不能带给他们这些利益的时候,你竟然认为他们会站出来,为你赴死?”

  “你的户部,赵兴德变成了你的心腹,指哪打哪,什么脏事都干;李光济成了兢兢业业的工蚁,重重手段压迫之下,不敢怨言;蒋宜青从还不错的‘狎昵’对象,变成了这方面的知心人,甚至老鸨子,你腻了他没关系,看上了谁,他可以帮忙拉纤劝说,想教训谁,他更可以煽风点火或吓或推……所有人的风格,行事,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你不同,简单的‘小游戏’,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吧?”

  叶白汀眸底湛亮,锐利到令人生寒:“是不是有些时候,你觉得底下人都太乖了,没意思?是不是偶尔哪个时刻,你很想让别人看看你真实的模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厉害之处,别人所见不过一二,你想玩些更刺激的游戏,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

  “万承运,今番证据列堂,见证者数,但有质疑,尽可出言反驳,我可尽数答你!”

  可万承运已经说不出话了,不知道该反驳哪一条,证据,口供,杀机……好像不管质疑什么,对方都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