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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案(四)(1 / 2)





  剑风震碎了蠕动的蛇蝎, 爬上窗台的毒物们瞬间化作一滩血水, 满溢着一股腥臊腐败的气味。

  这种奇妙的味道引来了段家的侍从。

  深夜,秋霜寒如雪,众人站在室外, 各自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某一位侍从对卫凌风说:“出了这等差错, 是我们看护不力。”

  卫凌风给沈尧拉紧了外衣, 才说:“我和师弟命悬一线,多亏诸位及时赶到。初时, 我见窗台一片血光, 正想呼救, 你们就来了……”

  他的言辞十分诚恳:“并非看护不力, 有劳诸位相助。”

  那侍从领受他的好意,让他们另寻一间卧房。今夜之事,他们会直接秉明家主。

  隔壁的许兴修听见响动,也披衣出门。他听说卫凌风的事,免不了疑窦丛生,便和卫凌风讲了几句话。

  沈尧原地站立, 久久不动, 似乎陷入深思熟虑。

  某一位侍从宽慰道:“沈大夫无须担忧, 我们会派人继续值夜。”

  沈尧回神, 应道:“好的!”

  卫凌风抱着药箱和几件旧衣服, 带着沈尧去了另一间房。房门一关, 卫凌风拉紧布帘, 将衣服摊放在地上, 仔细一看,那堆衣料包裹着《天霄金刚诀》和一把长剑。

  沈尧走到他身边:“大师兄?”

  卫凌风落坐于床沿,道:“暂时别叫我了,我在想一件事。”

  沈尧向后躺倒:“你想你的,我叫我的。”话中一顿,又说:“我原先盼着一夜暴富,扬名立万,如今我改了念头。这一路上见过的生生死死,我都还记着。”

  他拍了一下卫凌风的后背,用一种接近于气音的声调说:“师兄,等我们到了天下第一庄,为庄主治完病……我们就返回丹医派,从此隐居避世,不再出山,你觉得好不好?”

  他讲完这句话,手还没放下来,搭在卫凌风的背部。

  沈尧按压他的脊骨,心中想着每一块骨头的名字,周围的所有穴位,经络的纵横分布。他深知哪一种力道最让人舒服——这是他学医十余年的经验所在。

  卫凌风被他按趴下了。

  沈尧默默奇怪:我做得不对?

  卫凌风侧躺着,仍然背对着他,白衣如流云堆砌,松松落落摊在床上,千般风情,万种旖旎,煞是美观。

  沈尧一下就来了劲,从他身后紧紧抱住他,嘴上“师兄,师兄”的喊,仿佛一夜之间,他们回到了小时候。

  不过还是有区别的。

  沈尧小时候这样胡闹,卫凌风要骂他:放开,成何体统。如果把卫凌风惹急了,他连“滚开”都说过。

  但是今天不一样。卫凌风与沈尧躺在一处,哪怕两人没有面对面,沈尧也能猜到他的神色,因为他的声音比较柔和:“隐居避世,自然是好。江湖是非,不问对错,你深陷其中,分不清真假。”

  沈尧承认道:“嗯,我分不清。”

  他揽住卫凌风的腰:“但我知道,你是真的好。”

  卫凌风显得很谦虚:“不,也不尽然。”

  “不尽然”之后的话,他却说不出来了。不是因为他不想说,是因为沈尧把手伸进了他的衣领,在他耳边轻声念道:“我的医术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你对我的好,我这一辈子忘不了。”

  没错,沈尧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师弟。

  他任由师弟肆意妄为。

  沈尧摸索一阵,又问:“师兄,你看我学得对不对……”他以指尖打旋:“云门,中府,周容,天池……胸前还有哪些脉络穴位?”

  卫凌风侧首,半张脸贴着锦被:“我教你学医,可没教你这般作孽。”

  沈尧低笑:“我怎么作孽?大逆不道?”

  第二个问句结束,沈尧指腹用力,听得卫凌风呼吸混乱,又见卫凌风耳根泛红,沈尧很满意。他十几年来学医所吃的苦,在这一刻变成了软丝丝的蜜糖。

  他依旧是少年人的心性,很体谅师兄给他玩了这么久,不怨不怒,还让他玩。他轻吻卫凌风的左耳,缓声道:“师兄,刚才那间屋子里,你让我亲,也没推开我,你不晓得我有多开心。”

  卫凌风却道:“你的脉搏与气息都和平日不同,我能察觉。”

  直到现在,卫凌风也没转过来,正面朝着沈尧。他在床上怎么都是一本正经的?真没想到啊,他比话本子里的迂腐书生还要严肃刻板。

  就算这样,沈尧照样起心动念。

  他调侃道:“师兄我对你说了这么多情话,你也对我说一句吧。”

  卫凌风仅仅是攥着他的腕骨,握得死紧,浸润涔涔汗意。他可能是在酝酿,也可能是在退缩,总之过了好久,他说:“阿尧,你最让我操心。”

  沈尧狐疑道:“这算情话?”

  他喃喃自语:“这句话,你对我讲过好多遍,我一点情调都没听出来。”

  卫凌风终于翻身。漆黑夜色中,他看着沈尧,手掌覆在沈尧的头顶,将发丝往后拨了拨,每拨一次,他靠近一分。到了最后,他和沈尧的呼吸几乎相融。

  他左手扣着沈尧的头,右手捏紧他的下巴,全无第一次接吻的简单和温柔,骤然变成了压制式的缠吻,甚至轻咬沈尧的唇角。

  清香蔓延,全是草药的清香,神魂俱废,废在了月结霜华的夜晚。

  *

  昨夜究竟几点入睡——这是个待解的谜团。

  沈尧醒得很迟。

  他衣衫完好,心情不错,连昨夜的蛇蝎毒虫都抛到了脑后,不过自然有人提醒他。他出门不久,许兴修与他碰面,开口就是:“我听说,段永玄震怒了。”

  沈尧道:“换做是我,我也会震怒。前天被魔教抄家,昨夜又是蛇蝎突袭,好端端一个武林名门,面子都丢光了。”

  许兴修眉头微皱:“不仅是面子……”

  沈尧叹气:“我懂。”

  许兴修换了一只手拎着药箱,目光集中在沈尧的脸上。他盯住沈尧,过了片刻,他问:“你的嘴唇怎么了?为什么肿了?”说着,就要去探他的脉息。

  沈尧原地一跳,蹦到了台阶之下:“没事没事,师兄别担心我。”

  许兴修十分严肃:“你过来,跑什么跑!有病不治,你还要拖着?”

  沈尧抬袖,遮着下半张脸:“真没事,我自己就是大夫。”

  许兴修刨根问底:“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昨夜被虫子咬了嘴唇吗?”

  沈尧笑道:“我好歹也带着丹医派的香囊,普通的虫子根本近不了身。”

  许兴修被他点醒,若有所思:“那就是,不普通的毒虫了?”

  话音刚落,卫凌风沿着长廊走了过来。他手中拎着一只竹篮,装了饭盒……显然是带给沈尧的。

  沈尧躲到他的身后,喊道:“大师兄。”

  卫凌风可能是明知故问:“你们在闹什么?”

  沈尧双手揣进袖口,坦白道:“我……嘴唇有点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自认为脸皮不算薄,但是面对着卫凌风,无法掩饰那种奇异的躁动。于是,他用笑声作为缓解气氛的方法之一。

  在他们的对面,许兴修双手交握,道:“我怀疑小师弟被什么虫子给叮了。我喊他过来,他竟然一个劲儿地躲着我。”

  卫凌风抓紧沈尧的手腕,像模像样地搭脉:“无妨,过个半天,自然能消下去。”

  许兴修信任卫凌风的医术,没再追究。三人同坐一桌,吃完早饭,某位侍女过来传话,说是段夫人请他们去做客。

  沈尧端着茶杯,欲言又止。

  卫凌风看出他的顾虑,顺口问道:“现在就去吗?”

  侍女道:“是的,段夫人、楚夫人都在等候各位公子。”

  这位姑娘走后,沈尧破天荒取来一面铜镜,对着镜子,稍微照了一下。不行,还是不行,昨夜他跟卫凌风厮混,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卫凌风亲吻他的时候,他还在摸索卫凌风的脉络与骨骼,弄成现在这幅模样,可算是报应。

  但他,真的不能,这样去见段夫人。

  他决定治理一下自己,尽快消肿。

  卫凌风搬来一把椅子,摆在沈尧的面前。然后,他单手托着沈尧的下巴,另一只手捏着几根银针,沈尧睁大双眼望着他,许兴修还在一旁围观。

  许兴修正襟危坐,委以重任:“你仔细给他看病。”

  卫凌风从善如流:“这是自然。”

  许兴修又思索道:“我离得这么近,看得清楚,似乎并不是毒虫叮咬所致……”

  沈尧打断道:“我睡觉不老实,兴许撞到了哪里。”

  许兴修没接话。沈尧稍稍侧过脸,发现许兴修正在观察卫凌风,是了,这位许师兄呢,非常推崇卫凌风的针法。师父的绝学“鬼门十三针”,都只传给了卫凌风一人。

  卫凌风掰正沈尧的脸,叮嘱道:“别乱动了。”

  他落针极快,沈尧几乎没有痛感。他又拿来一块布条,贴在沈尧的唇角,那玩意儿好凉啊,像冰块一样,半盏茶的功夫,沈尧就消肿了。

  许兴修感叹道:“你整治小病小痛,似乎都颇有一手。”

  卫凌风摸了一下沈尧的脑袋,应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

  沈尧向他卖乖:“谢谢师兄。”

  他们没做什么准备,直接上门拜访段夫人。通向段夫人宅邸的长廊十分古怪,阡陌蜿蜒,如有九曲十八弯,庭前皆是纷繁交错的奇花异木,稍不留神就会迷路。

  带路的侍女介绍道:“我家夫人粗通五行八卦。”

  这个“粗通”,想必是“精通”的意思。

  沈尧凑过去问:“这位姐姐,五行八卦能算命吗?”

  因他的骤然靠近,侍女退离了一寸,再一抬头,她面生霞云,温言软语道:“我家夫人不常替人算命。”

  沈尧道:“嗯,天机不可泄露。”

  他还借用了一句许兴修曾经告诉他的话:“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

  侍女欣然道:“沈公子是有缘人。”

  她和沈尧一路聊天,意气相投,隐有欢声笑语。

  许兴修走在后面,正与卫凌风说话,卫凌风走神了好多次,许兴修忍不住问:“你……你没睡醒吗?”

  卫凌风反问道:“我看起来像是精力不济?”

  许兴修摇头:“恕我直言,卫师兄,你有点魂不守舍。”

  卫凌风找了个借口:“昨晚的蛇蝎和毒虫,将我吓得不轻。我吓得一夜没睡好,整夜都在榻上辗转不能眠。”

  许兴修道:“当真?我以为你不怕那些东西。”

  卫凌风看向前方:“我也以为我不怕。那是因为没有遇见过,我遇见了,才知道怕。”

  许兴修忽地轻笑:“卫师兄,恕我再次直言,你和我不像是在谈论同一件事。”

  卫凌风并未反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