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云开月明(2 / 2)


  徐老的手指骨节扣在栏杆上:“卫凌风,你爹娘去世时,你没回到教内。骨肉亲情于你而言,当真不能割舍?”

  卫凌风恰到好处地迟疑片刻:“我……”

  跪在地上的右护法也帮腔作势道:“公子,望公子三思。”

  卫凌风站在原地不动,湖畔水风吹过他的衣带,白衣广袖,十分俊雅绝俗,好像他马上就能乘风而去、羽化登仙。但他的语气极为卑微,完全配不上他的出尘气度。他说:“我愿把《无量神功》的九本秘籍赠予你,只求你能饶我一命。”

  说到“命”字,他咬字极轻。

  “哈哈,”徐老忽地笑道,“果然如谭掌门所言,你这个软骨头的贪生怕死之徒,空有一副皮囊。”

  凄清月光之下,卫凌风的影子晃了晃,仿佛在风中发起颤:“你认识谭掌门?”

  “哎,算不得认识,”徐老坦诚相告,“老教主和云棠都不愿意放权给我。多年来,他们把持着教内诸事,不懂得中庸之道,更不懂化敌为友。要是他们如我一般,早早与江湖八大派谈和,哪会有五年前的一夜血洗云霄之地?”

  卫凌风又道:“乌粟说,她本想用几张假地图换取药王谷的信任。是不是你把她的假地图,换成了真的?”

  徐老绕到卫凌风的面前,怀疑道:“你怎的突然冒出这么多话?”

  卫凌风右腿支撑不住,肩膀倾斜,身姿无力地站在桥上,低头自嘲道:“我想到乌粟被烧死在烟波阁,兔死狐悲。”

  徐老摇了摇头:“你们云家这一代,一儿一女,统统废了。你软骨头怕死,还有妇人之仁。”

  他看着卫凌风的双眼,脑中一怔,压着嗓音承认道:“不错,当年乌粟绘制地图时,老夫将她的假地图掉了包。只可惜澹台彻救了云棠一命,否则你这妹妹五年前就该被豪杰义士们先奸后杀了。”

  “先奸后杀?”卫凌风苍白的脸色因愤怒而染上薄红。

  徐老不置可否地笑了:“你若是临时变卦,不把《无量神功》交给老夫,老夫便把你那个长得比女人还标致的师弟也献出去,让武林正道都来将他先奸后杀……”

  徐老说了个“杀”字。怎料,卫凌风缓缓站直,盯着他,也说了个“杀”字。

  “杀”字出口时,湖水狂翻一阵波澜。

  藏在湖中的暗卫一涌而出,共有十八个人……竟然是云棠座下大名鼎鼎的十八连骑。

  今夜开办宴会,教内大多数高手都喝了个半醉,而侍卫们收到了云棠犒赏的美酒,也醉倒在酣畅美梦中。恰逢武林世家大会在即,云棠召集左右护法、三位副教主议事,这都发生在情理之中。

  徐老知道,自从上一次,云棠在应天府和谭百清交手,她就受了重伤。加上她原本筋脉受损,久病不愈,活该发作到内力尽失。

  徐老沉下心来,侧耳细听云棠的气息,她确实脉象微弱,毫无内力。

  今夜,天时地利人和,徐老等了太久。

  方才,刚走出那间屋子,徐老就通知了他的侍从,让那侍从赶紧动手,立刻调集人马,趁夜抢占崇明堂、百草堂、清帘堂……先掌控教内的局势,再慢慢向外拓展。他埋了几年的棋子,终于能破开土地见光。

  然而,埋伏在此处的十八连骑,是徐老计划之外的一个变数。他来不及思索,立刻出招应战,以他的功夫,杀死十八位年轻高手不是难事,只是要花费一番时间。

  正思考时,徐老听见卫凌风开口问:“腰斩吗?”

  云棠轻声回答:“那不是便宜了他?他刚才不仅说,要把你师弟先奸后杀,还骂我们云家这一代都是废物。光一个腰斩,兄长你能解气吗?”

  “不能,”卫凌风道,“但我也没别的想法。”

  徐老凌空翻越,金鸡独立,单脚立在水波上。他回首一望,只见云棠毫发无伤地靠在栏杆上,卫凌风弯腰从湖中拔出一朵枯莲。

  徐老暗道一声:不好!脚下运力,准备遁走。

  枯莲在卫凌风手中化作尘埃。尘土飞扬,筑成一道墙,十八连骑又将徐老团团围住,徐老踩不住波涛翻滚的水面,衣裳被湖水浇得湿透。他挽袖一捞,捞上来一只莲梗,那莲梗细长、枯败,但在徐老手中伸缩自如,当空一划,就能刮出一道血口。

  卫凌风道:“我们困不住他。”

  云棠拔出右护法腰间佩剑,足尖轻点,踏桥而下。她剑锋斩破水面,旋身时,剑刃带起水光,划出一个完整的圆,压到徐老的头上,造就雷霆万钧之势,这便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天霄金刚诀”。

  徐老堪堪抵御,狼狈地避开这一击。他弃掉莲梗,钻入水面,探头骂道:“就凭你们云家这一代……”

  不远处传来一阵琴声。

  琴声瞬息万变,阴沉诡谲。

  徐老眼瞳一缩,万万没料到常夜琴来得这么快。

  常夜琴与程雪落多年不和。老教主还在世时,常夜琴经常找程雪落打架,哪一次不是打个一天一夜才肯罢休?

  徐老越细想,心下反而越镇定。无论如何,云棠和卫凌风负伤在身都是事实。他们云家这一代,气数已尽。

  徐老一口气沉到湖底,抓出几块石头。他像泥鳅一样搅动湖底淤泥,水面上的众人看不清他身在何处。而他以静制动,藏进石桥的黯淡倒影中,乍然一越,飞过桥头,抛洒一颗石子,击中右护法背后的死穴。

  右护法当即呕出一口鲜血。

  徐老正得意时,湖面倒映了一束剑光。当他回过神来,程雪落的长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肩膀。

  而卫凌风这个据说断了一手一腿的废人,竟也扯过徐老的衣摆,先用无量神功将他压制,再以迅雷之势用上两招“卸骨手”,拆掉了徐老的肩膀和髋骨。

  徐老痛呼道:“你这贱种!”

  卫凌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淡淡道:“承让。”他扶起右护法,探过右护法的脉息,又听程雪落问道:“他伤势严重?”

  卫凌风宽慰道:“无妨,只需静养半个月。”

  徐老躺在地上,正欲咬舌自尽,从远处赶来的常夜琴一个飞扑,双手扣紧了徐老的下巴。常夜琴背着一张乌木古琴,手背上暴起的筋脉铮铮如琴弦,他话中并无一丝暴戾,甚至还有几分温和:“徐老,不把你千刀万剐,怎能解我心头之恨。”

  卫凌风道:“你别杀他,将他押去刑堂。右护法大人,请随我来。”

  常夜琴还在说:“徐老,你实在操之过急,我们分明有许多破绽。”

  程雪落讨教般地询问:“什么破绽?”

  常夜琴看了程雪落一眼:“教主要是真的内功尽失,你不会有心思找我打架 。”

  云棠从徐老身上踩过,走到程雪落跟前,也抬头看着他:“我假装走火入魔,装得像不像?”

  程雪落道:“很像。”

  云棠又问:“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人世了,你会为我感到伤心吗?”

  程雪落默不作声。

  云棠往前走:“会悲痛欲绝吗?”程雪落还没回答,她蓦地停步:“我说笑的。”

  *

  为众人验过伤势之后,卫凌风踏着一地月光返回了住处。沈尧已经睡了。沈尧如今还真有江湖侠客的架势,就连睡觉时,怀中也抱着一把剑。

  卫凌风握住剑柄,缓缓移走这把剑,再将沈尧翻过来,使他面朝着自己。他睁开双眼,喊道:“师兄……”

  卫凌风道:“是我。”

  沈尧揽上他的肩膀:“什么时辰了?你怎么回来得这么迟。”这般问话,就好像妻子在责问晚归的丈夫。

  卫凌风叹了口气:“近日晚归,实非我愿。”

  “你的衣服上……” 沈尧解开他的衣带,“沾了血。”

  卫凌风躺在沈尧身边:“这不是我的血。”

  沈尧问:“那是谁的?”

  “姓徐的那位副教主,”卫凌风如实相告,“他被押送去了刑堂。”

  沈尧从床上坐起来:“刑堂?”

  卫凌风扯着他躺下:“莫慌。”

  沈尧心中忐忑,不由说道:“半个多时辰之前,你还没回来,我总觉得外面吵得很。我能听见打打杀杀的声音。我抱着剑,绕着周围转了一圈,一个活人都没瞧见。太诡异了……”

  卫凌风耐心解释道:“今晚有人作乱,打到了崇明堂,他们正在清理门户。崇明堂离我们挺近,你应当是听见了他们争斗的声音。”

  “崇明堂?”沈尧又问,“你认识崇明堂的上一任堂主锦瑟吗?”

  卫凌风道:“不认识。你若想查她,明日我们去一趟崇明堂。”

  “好啊。”沈尧应道。他一边说话,一边放下床账。卫凌风攥住沈尧的松垮长衣,使劲向后拉。衣料又是“哗啦”一响,被卫凌风撕破了。

  沈尧叹道:“师兄,就算你家里很有钱,你也不能这么奢侈吧?每天撕我一件衣服……”

  卫凌风道:“你讨厌我撕你衣裳?”

  “废话。”沈尧一手拍在床上,拍得床榻一震,卫凌风以鼻音“嗯”了一声,这声音听在耳边十分低沉缠绵。沈尧的耳朵都听红了,低下头道:“我、我总不能喜欢被你撕衣裳,那我不就成了褒姒,你当自己是周幽王吗?”

  卫凌风竟然开始背诵《吕氏春秋》里那一段周幽王的事迹:“幽王击鼓,诸侯之兵皆至。人喧马嘶,褒姒喜之……幽王欲褒姒之笑也,因数击鼓。”他说着,手搂过沈尧,把沈尧压在身下。

  当他念完 “因数击鼓”,帐幔摇动未定。沈尧右手紧握,又锤了一下床:“你……你……”咬牙片刻,沈尧喘息道:“你这昏君。”

  卫凌风亲他耳朵,一手锁紧他:“爱妃所言极是。”

  ※※※※※※※※※※※※※※※※※※※※

  牝鸡司晨,指的是母鸡报晓,代指女人乱政,出自《尚书·牧誓》

  ——————————

  七十章完结,加油!